“我会很乖的，会听话，会帮您赚钱……我不要念书，只要您肯带着我，我给做什么都行！”
小可怜还穿着那件特别大的衣服，领口太大导致经常从他的肩膀上滑落，衣摆长长地遮到膝盖，露出来的一截小腿脏兮兮的，布满干涸的血痕和沙子。
于际看着他唏哩呼噜地嗦着面，那面清汤寡水，半点油星子都不见，更别提小菜叶了，他却吃得仿佛是什么山珍海味一般。
于际在旁边抽烟，他现在什么都吃不下。心里空落落的，想用一些东西填满却发现那该死的器官是镂空的，拳头大小的肌肉上布满了豁口，进去的东西会像烟雾一样又飘出来。
“喂，你叫什么，你爹妈呢？”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看着面前的空气发愣，冷不丁问了这么一句。
小可怜又嗦了两口才反应过来这是在说自己，他忙不迭咽下面：“我没名字，我爹妈死了。”
于际皱了皱眉，感到有些烦躁。
小可怜还想接着说，但犹豫了两年后选择先端起碗把面汤喝了再开口。
“我没爹，我妈死了，家里什么亲戚都没有。我妈让我活着，不然等我下去了她要打死我。”
“我会做饭，我会洗衣服，我不用操心，我一天只吃一顿，您的剩饭也可以。”
“我不生病，只要有口气就行了，我可以去帮工，赚到的钱都是您的。”
“您可以列个清单，我花了你多少多少钱，等我能赚钱了加倍还给您，您就当投资了行吗。”
人挺小，心思到多。
于际斜睨他了一眼，完全不心动。
“首先，我不会剩饭，每一粒粮食都是农民伯伯辛辛苦苦顶着烈日炎炎种下的，那样做很可耻。其次，不要老叫‘您’，折寿。”于际又吸了一口烟，慢悠悠道。“最后，看你这幅样子怎么着都像个短命的，亏本买卖，不做。”
小孩瞪大眼睛看他：“您看我这么可怜，就当日行一善吧……而且，而且你不是也没家了吗？我也没有！一个人活着迟早是会想死的，你想这样吗？”
死吗？他这话倒是说到了于际的心窝窝上，是的，没错，他承受不了这个打击，他不想昏昏暗暗的过余生，也不想老老实实的调整好心态迎接以后的打击，他生地就这样怯懦，与其悔恨自责浑浑噩噩，不如抽一根烟安心上路。
小傻子他妈会打他，但自家妈不会啊，退一万步来说，即便打了又能怎样呢？又不是没被打过。打的次数多了，自然就免疫了。
“日行一善呢，我已经行了”于际那只夹着烟的手指了指空空如也的面碗。“佛祖会保佑我，至于你——觉得饿的时候就把你之前说的话搬给每个人听，运气好的话没准真有人收留你，再不济也可以给你碗吃的，如果不幸遇到个比我还残忍既不收留你也不给你吃的，那就放弃，找下一个。”
他似乎觉得自己这一番话很有道理，说完后还摸着下巴回味了一下，顺便想象小傻子听完后是如何觉悟甘拜下风。但很遗憾，对面吸鼻子的那个既没有醍醐也没有灌顶，只是满脸不可思议。
真不是人啊！
小傻子初出茅庐就碰到了一颗硬钉子，坚如磐石纹丝不动，但是——他是不会放弃的！
刘备三次上山才求得的孔明，爱迪生做了上千次实验才发明出的灯泡，而今天，他要向无数先辈们学习，靠着坚持迎来人生的spring！
看着已经往外走了几步的于际，他丝毫不拖泥带水地飞奔过去，目的明确，精准抱住那人的小腿。
“卧槽？！”于际低头一看，就这一会的功夫那傻子的脚也盘上来了，还不害臊的坐在自己脚上。
于际震惊于他的无耻，抖了抖腿：“下去。”
“我不！”
“你不下也得下！”
“我不。”
好啊，既然你不下，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那孩子瘦的像猫似的，用“皮包骨头”来形容毫不夸张，蜷起来很小一团，提起来也很轻，带着他走路就像在腿上缠了几圈绷带。
没有一点威胁。
啧。
于际就这样拖着他一步一步挪回部队。
一路上，有人劫后余生，有人痛不欲生，还有寻死的被拦住，他已经不记得听到多少“他死了我也不活了！”的话了。
有那么夸张吗？死了那么多人，如果每个都要一个“爱他的人”给陪葬，过不了多久国家二胎政策就出了吧。
救援的队伍都到了，能救的基本都救出来了，昨晚的暴雨打倒了一排树，泥浆水流的满街都是，很多蓝色红色的帐篷就那么搭在上面，很多病人在里面接受简陋的治疗。
时辰早就被抬下来了，现在正在某个于际不知道的角落里，和许多人躺在一起，身上蒙着白布。
也许还不是白布，现在条件这么差，也许就是一两块能遮着身体的东西，甚至什么都没有，那血肉模糊的看不出原貌的脸，就这么露着，迎着天。
他跟天上的二老说，对不起，我来的太不是时候了，没能等他长得大一点，没能照顾好他。
于际说到底也才十九岁，十九岁的孩子，不愁吃不愁喝的长大，从小到大唯一受过的苦就是小时候拉弹弓弹人被打屁股，还有跳级参军的那两年。
这样的孩子能指望他做什么？
队里的人见于际来了，连忙迎上来。
“大于你去哪啦大家担心死你了。”
“大于你没事吧？”
“那个，于际，不用找队长了，他……”
“我知道。”于际回答说。
“你知道？”
他淡淡的嗯了声，就在那刹那，看不见的千斤重负便直直朝下压了过来，他的背再也承受不住的弓了下去，他颤抖着伸出双手，将脸颊埋在里面。
队里都是群和于际差不多大的孩子，尽管他们彼此相熟相知了才不到两年，但这一刻也红了眼眶。
他们之中，只有于际和队长最亲，跟着队长最久。队长很严格，比其他的都要严，常常罚人，无论男女都是一样的罚法，不通人情。
他最耿直，不会开玩笑，也不懂幽默，对就是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天王老子来了也说服不了他。
少年人气性大，一犯点小错误就会被他狠狠的批，顶嘴了只会被骂的更惨，他们之前就有好几个是被骂走的。
这种四十多岁还没老婆的中年男人骂起人来最凶了，队里的几个女孩子被骂不敢当面哭，都是回宿舍里蒙在被子里小声哽咽。
以前于际问过他，脾气能不能改一下，他说，四十多年都是这样，还改什么呢？
反正剩下的日子也不长了，等着哪一次救援为国家牺牲，投个胎下辈子做个脾气好的，常常笑的。
而时辰这辈子最终的成就，就是他们这个队。
大家都默契的没有说话，互相递着纸巾擦泪。
旋转的陀螺般不歇息的忙活了十几个小时，这一刻才敢放松那么一点点，学了这么久的应变能力在这一刻全忘了，现在的他们，只是作为一群十九二十岁的没见过世面的孩子，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相互抱团取暖罢了。
过了好一阵，等大家基本缓过来时才有人惊讶的说道：“大于，你腿上的……是个人？”
刚才他们的注意力都在于际的脸上和过世的队长上，谁也没注意到他腿上的玩意儿，那个孩子的存在感太低了，身上的衣服和于际的裤子颜色相近，还缩成了一小团。
“你出去一趟就捡了个孩子？”
于际把小傻子揪起来，尽管他拽得死紧。
“半路上硬是要跟过来的，甩都甩不掉。”
有两个女孩子看见孩子立马就心软了，弯着腰看他。
“小朋友你爸爸妈妈呢？饿不饿呀渴不渴呀？”
“大于你也真是的，这么小的孩子怎么能甩掉他，一看就是跟大人走散的。”
于际没有答话，他给队里人分了几只烟，自己又拿一根点上。
“你叫什么名字啊几岁了？你记得你爸爸妈妈的电话号码吗？”
小孩摇摇头，随机坚定的说：“大于要养我！”
几个人满脸空白，“大于，要怎么你？”
“养我。”
“为什么？”一个女生弱弱的说。
“因为他把我带回来了。”
“……”
“按照我们的习俗，这就算是让你们一起见证过了，所以他得养我。”
他们依旧是难以置信，折回头看于际，于际抽着烟，一脸“你们就听他吹”。
“嗯，哈哈，小朋友，你大人在哪？我们联系他们来接你好不好？你看你才穿这么少，天又凉，冻到了怎么办呢？”那个女生打着哈哈对孩子说。
结果就在这千分之一秒间，上一秒还死皮赖脸的小孩，下一秒就双目通红，眼眶湿润。
“他们，他们……”他像是再也抑制不住那样，放声大哭起来。
这些人归根结底都是些只比他大十几岁的孩子，哪里懂什么哄小孩，他这一嗓子给所有人都嚎了魇住了，愣在那里一动不动。
于际吸了两口烟，好久后才开口。
“再哭就不养你了。”小可怜。
·
他心还是软的吧。
[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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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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