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是时,季元瑾下令合围,熹真谢家增援,陈维奴苦战不敌,陈尚礼战死。大军步步退守,长恒大乱,满氏皇族有意求和,陈维奴痛失爱子,誓死力战,闻讯大怒,与帝割袍绝义,同日,溃退赤门关外、赤水河以南二百里。四面楚歌,陈维奴自刎而亡。
熹真军大振,挥军直入,季元瑾听从谢家成壁谏言,险军后合,两军包抄,一面拖延和谈,一面深入敌军,秋后,长恒察觉,双方交战,熹真大胜。
没了陈维奴的长恒,只剩金玉在外的躯壳,败絮纷纷,不堪一击。但此前远嫁梁国的端仪公主苦求梁王,终得一支援军,梁军兵强马壮,一时间难分胜负。
京都城楼之下炮火纷飞,头破血流的将士拼死搭建天梯攀上城楼,又被箭矢成片击落,三方交战,均难得胜负。
守城的小头目却在这时看到一个说不上熟悉陌生的面孔,他想起自己二十年前阴差阳错被选入宫中的胞妹,愣愣地凝望这女子许久,直到她恬然一笑,说阿舅,这是不是你第一次见我?
那是她心中唯一在世的、却陌生的亲人。小头目挤不出泪水,却还记得悄悄问她:“你阿娘、你阿娘如何?她这么久没有回来,我……也不怪她,皇上此前升了我的职,是不是你阿娘帮的忙?你问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深宫苦冷,噩耗难传,阿娘的亲人仍在等她回家。
她一字一句,说得可信极了:“她过得很好,时常与我念阿舅,我们一定寻个时机……回家。”
她几乎不受阻隔,就登上城楼,众军不解这行迹奇诡的公主此行为何,自陈家败落,文珠公主便被弃之敝履。而今她红衣潋滟,遥望三军残杀,面上神情不明。陈家旧军念及她仍有女主人之名,纷纷上前,她却只沉默着,执着地找着什么。
——见着了。
她看见那片红羽在将军发间生辉,将军亦在挥出长枪的瞬间抬眼看向她。季元瑾陡然一滞,却朦胧间听到她声嘶力竭的呼号:“天要亡我长恒,本宫以血祭之!”
下一刻,她毫不犹豫地抽出一旁将士腰间佩剑,引颈自戕。鲜血溅出,呆愣片刻的陈家旧将面如土色,手中兵器怆然落地。文珠之死,仿佛宣告了长恒皇室必然的终局,亦将陈家残兵的最后忠诚消磨殆尽。长恒败局已定,大溃。
最后残存的意识里,她一如生到这世间时一样,听见嘈杂的脚步声、漫无目的的喧哗,无人来抱一抱她的苦痛,她只是静静地、一如既往地躺着。
这次,她是真的听见了马蹄声。
近了、近了。
十一.番外—红线约
我的父亲是熹真名将,季家元瑾。熹真六十七年,他击溃长恒残军,大胜而归,满朝歌咏。次年,他迎娶谢家嫡女,成家立业,功成名就,不过如此。
记忆中的父亲总是安静的,他鲜少表露情绪,温和内敛,唯一一次对我动怒,是我七岁那年偷进书房,不小心撞倒砚台,墨渍染上他珍贵的一纸画像。
我从未见他打开,只是一直拢在案旁,墨渍愈来愈多,我慌乱地将它展开,画上笑容娇艳的少女却已变成了个滑稽的墨面鬼。
我被罚三十杖,疼得两个月下不来床,父亲更是整整四年没有同我说话。
二十岁这一年,我认识了心爱的姑娘,她本是长恒旧裔,我担忧父亲迂腐不愿应承,小心试探,
可父亲只是定定望着我递上的婚约,轻声问我:“为何以红羽为信?”
我告诉父亲,长恒一族成婚礼节奇特,只需先以画像相换,互称为约,继而书红羽婚约,以小字刺上同心盟誓,末了成书,背附定亲红羽,得双方父母允肯。成亲之日,郎束红羽,妻着红衣,饮过合卺酒,便能以此为约,纵下黄泉,不错认良缘。
我尚在喋喋不休,父亲眼中却怆然有泪。
他仿佛一夜老了数十岁,又仿佛什么都没变,就像娘亲口中他那久留世人心中的一面,纵然在破长恒京都那一日,他都只面不改色地越过城墙。那城墙上死了一位长恒盛名的公主,听闻她以身殉国,其节可壮,父亲下令厚葬,更破格将她久留故土。
熹真九十一年的秋天,父亲故去,同他一并埋入黄土之中的,除却宝剑军令,便是那副早已被墨晕染地不成样子的画像——父亲分明从来没有打开过,却还是在临终前喃喃着要将它久留身边。
按照父亲的叮嘱,他不入家陵,而是葬在遥远的赤水河边。我搀扶着早已步履蹒跚的母亲,离那墓陵越来越远时,母亲为我讲了一个史书中从未听过的故事。
娘亲说,那一年,她作为谢家嫡女,曾同兄长共赴战场,她亲眼所见,父亲纵马赴城楼,千军万马之中,他发间的红羽依然如死去的公主身上红衣一般潋滟,马蹄声阵阵,却在距城楼不过数步时渐慢,继而停住。
熹真的兵马欢呼着这位强将,他僵硬的面容上亦浮现笑意,他像每一位大胜的将军,闲庭信步地听山呼庆贺。
一步一步,他越过城墙,越过公主颓然死去的城楼。
“可我看到他在哭,那位本该不可一世、名垂青史的将军,他在哭。”
他在为谁而哭?为胜者的喜悦?
记忆拂去层层尘埃,我想起七岁那年,画像中模糊的一眼。
那是不知名的人,端正的小楷一字一句,“承君一诺,琼瑶报珠。”
而这赤水河边,长恒关外,或是他许她此生最后的遥遥相望。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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