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晚饭没过多久，房门就被敲响。“可以进来吗，小影。”
无人应答，段清易直接推门走了进来。只见妹妹手速极快地把几个网页关闭，坐在被清屏的电脑前，转过椅子，“嗯？”
段清易显得有些尴尬，没话找话道：“这台古董电脑还能用吗？”
“能。费点功夫而已。”
“噢噢。”
空气又一下变得安静。“什么事？”段清影问。
“其实没啥…我就是怕你晚饭那会生气了，所以来看看。”段清易笑了，“感觉你挺好。是我想多了。”
“我很好啊，能有啥不好的，活蹦乱跳的。”
“爸妈说话就那样。犯不着跟他们生气。”
段清影在心里冷哼了一声。这是原主的爹和妈，和她没什么关系，对她也造成不了任何影响，但她仍是止不住的厌烦和反感。她突然开始同情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还不如像她一样，从小就是个孤儿，也好过有名无实的血缘关系。
她沉默片刻，忽然说道：“你是幸运的。”
“幸运？”段清易没听明白。
“被优待的人通常意识不到他们是被优待的。直到他们失去这份待遇。”
“什么意思，小影…你说话听得我云里雾里的。你最近真的变好多。”段清易叹了口气，“不说这个了。假期结束我得返校了，我今晚收拾行李，明天就回海市。我看你最近状态好了很多，你会回学校吗？还打算继续念书吗？一辈子都当服务员也很辛苦，爸妈有的地方还是说得没错的…”
段清影直接打断了他：“回。我打算考T大。”
T大？段清易惊讶得张大了嘴。T大是全海市乃至全华国最好的大学，在他们这个小城录取率只有0.02%。他张张嘴想说什么，可又不好打击妹妹的积极性。做人还是要有梦想的，哪怕能提供动力也不错。思考半天，结果到最后他只说了句加油。
段清影坐在对面，被迫把他的所思所想看了个清清楚楚。她笑了。
段清易被她这一笑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小影，你笑什么？”
“T大很难吗。”她把旋转椅蹬回电脑前，盯着屏幕，是闭门谢客的意思。
段清易目瞪口呆地关了门出去。
待卧室门一合上，段清影重新打开网页。面对眼前密密麻麻的资料，神情蓦地变得很严肃。
需要一个合适且完美的目标…她这样想着，不断滑动鼠标。键盘的敲击声一直持续到了深夜。
-
烤肉店打工的最后一晚，临近假日尾声，客人不多，店内冷冷清清的。
老板娘，黑长直，还有其他几个服务员，在前堂唠嗑，说说笑笑。提到什么时，黑长直边吐瓜子皮边用手肘捣捣旁边人，嬉笑道：“你看。”
几个服务员顺着黑长直抬头的方向望去，全都笑了起来。“卷王。”不知谁来了这么一句。
段清影听到前堂那边传来的笑声，并不言语，仍是低头奋力擦拭桌子。别人爱怎么说怎么说，与她无关。无所事事比专心致志更消耗她的精力，没事干才是让她感到难受的。
桌面被擦得洁净不染，烤盘跟新的一样闪闪发亮，光可鉴人。一阵舒坦从心底油然而生，她拉着清洁车，准备走到下一桌。
“妹妹，过来下！”老板娘嗓门洪亮，招手喊她。
“来了。”她放下手里的活跑过去。
老板娘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红包，笑吟吟地塞给她。“拿好。工资结给你，这几天辛苦了。”
看到这，刚才她过来时还在挤眉弄眼的几人全都不笑了，只是盯着她。
她道谢接过，低头打开红包，用手拨了拨。四张红的。
“老板娘，你给多了。一天150，三天是450，而且我第一天上工也晚。”她抽出一张，“您给换张五十的就成。”
“妹妹，你拿着，”老板娘把她的手连带红包推了回去，“学生娃娃挣点钱不容易，就当加工资了。说实话，刚开始我还觉得，你这种没吃过苦的学生娃肯定干不下去，就想看看你能坚持几天。没想到干活手脚这么利索，人勤快，还机灵。我发现你这个娃娃是真不错。我家那个要是能有你一半懂事，我都省心了。”
见她还在犹豫，老板娘直接把红包塞到她衣兜，“拿着拿着。以后缺钱花，想挣钱了，还来我们家帮忙。”
她见状不再推辞，伸手拥抱住面前这个有点胖胖的女人。“谢谢老板娘。”
“诶哟，你这娃娃。”老板娘被她勒得有点喘不过气来，边用手拍她的背，“太热情了。好了好了。”
正在这个当口，外面来了几个人走进店里。“老板，有包厢不。”为首的男人吆喝道。
“有。几位？”老板娘说，“妹妹你带他们上去吧。”
段清影松开拥抱老板娘的胳膊，做了个带路的手势，“好嘞。这边走。”
-
候在包厢门口，她等着客人陆续进去，不动声色地将几人打量了一番。五六个，都是男性，中年左右，浑身上下好几个名牌，肠肥脑满的，暴发户做派。还有人在踏进包厢前对她龇牙一笑，她只装没看见。
最后进来的那个倒很小，顶天了十七八的少年，烫过的黑发里挑染了几缕金的，很是扎眼。段清影决定一会点单时把他记成“黄毛”。
照例端茶上水，听客人点菜。下完单后，段清影拿着pos机迅速撤退。几人点了不少东西，花了好些时间上齐。她刚坐下休息没一会，又有人加了酒水，她只好起身再给送上去。
噔蹬蹬跑上楼梯，远远地瞧见包厢门口站了个人。走近一看，原来是“黄毛”在抽烟。
“包厢外禁烟，会影响其他客人。”她和他擦肩而过，说完抱着酒就要挤开包厢门。
黄毛就跟没听见似的，又深吸了一口。
她只好折返回来，顺带提高了声音：“要抽到里面抽去。”
这回黄毛开口了。他慢条斯理地道：“大姐，能抽我能不进去抽吗？别多管闲事行不行。”
关于黄毛为什么非要在外面抽烟，通过上菜时听到的三言两语，段清影已经大概猜出来了。黄毛他爸和包房里的几个人是朋友，今晚有事，家中没人，让他们带自己儿子吃个便饭，顺便看住黄毛别让他在外面花天酒地。
几个中年男人都对黄毛客客气气的，一口一个“佘公子”。不难看出黄毛他爸在圈子里地位最高，占绝对主导权。面对佘总的嘱咐，该管还得管，不然又成了他们的不是。
看来，黄毛是怕被告状。
少年一手插兜，仍自顾自地吸烟。眉宇间皆是桀骜不驯，睫毛又浓又长，皮肤冷白，鼻梁上的黑痣生得恰到好处，多了分孽气。客观来讲脸是帅的，只是脸的主人也知道这点，不免带了点洋洋得意和耍帅的味道。再加上穿得实在恶俗，满身浮华的奢侈品logo，金相其外，却无玉质，真是浪费了这一张好脸。
她皱皱眉，直接伸手把烟从黄毛嘴上拔了下来，扔到地上，毫不客气地用脚碾灭。
黄毛瞪了她一眼，“你？”
你什么你，我什么我。她翻了个白眼，抱着茅台推开包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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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过三巡，眼饧耳热。包厢内烟雾缭绕，几个男人推杯换盏，勾肩搭背，三五不时当声大笑，聊的话题也渐渐不堪入目了。
她站在桌旁开酒，权当充耳不闻。黄毛这时也走进来坐下。她开完把茅台往桌中央一放想走，不料被旁边的男人喊住，“倒酒啊，你们怎么服务的？”
若在平常，段清影鸟都不会鸟他；但今天从进包厢起，她就感觉有人在盯着自己，而且绝非好意。论动武，她也不确定现在的自己能不能打过一群男人。她不想找麻烦，只好咬咬牙，替男人斟满杯子。喝，喝死你。
围桌倒了一圈，轮到黄毛时，有人抬手制止她，“他不用倒。”
说话那人又冲黄毛笑笑：“佘公子，你爸说了不能让你喝。”
“你们什么时候这么听佘海淮的话了？”黄毛不咸不淡地呛了一句。
被怼的人脸色变了，但没说什么。其余人也都只是粉饰太平，把刚冷掉的场子炒热。“喝酒，喝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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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来时候差不多到了。她刚想偷摸溜出去，却被人从背后拉住了胳膊。转头一看，是之前冲她龇牙笑的中年男人，头顶稀疏，脸泛着油腻的红光，两只眼睛滴溜溜地乱转：“姑娘，我和你喝一杯。”
她甩开男人的手，冷冷地说：“上班时间不能喝酒。”
席上传来醉醺醺的声音，舌头都有点打结。“姑娘，你不知道他是谁吧？这是肖总，大老板，干餐饮的，河城好多店都是他的。你呀，要好好把握住机会，服务员有什么干头，跟着肖老板飞升不好吗？别拂了人家的好意。”话音刚落，紧随一片猥琐的怪笑。
她扫了一圈包厢，几个男人喝得东倒西歪，面色酡红，全都看猴戏似的看着她。坐在中间的黄毛神色清醒，无动于衷。自然，他是不会帮她，搞不好还乐于看她被刁难呢。
她一再告诫自己，这是在别人的场子，她是服务员，老板娘今天刚给她发了红包，她不能惹事。不为了她自己，为了别人，她要忍。
段清影接过酒盅，仰头一口吞了下去，白酒的辛辣使喉咙和胃里如同火烧一般。
她把杯子重重砸在桌上：“我走了。”
几乎在说完那句话的一瞬间，她感到身上被摸了一把。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待回过神来，男人的左手已被她摁在滚烫的烤盘上，滋哇乱叫。
一缕白烟缓缓升起。肉的焦香味钻进鼻孔。
完了，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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