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年表情有点呆，很久之前他也邀请过她，说他负责订机酒门票，她什么都不用管，出个人就行。
可惜她总没时间，总去不成。
起初挺惦记这事儿，她喜欢去现场看比赛，每次江昊出去打比赛她都得琢磨一阵。
但每次都不成功，要么有考试，要么学校有安排，要么后来参加工作……
第一次由于工作原因不能出去看江昊比赛也没什么感觉——往后时间还长着呢，不差这一场。
当她第二次、第三次、第无数次都不成功时，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大概往后也没机会了。江昊职业生涯有限，他不会无限期地等木年。
那会儿是有点难过，上学时去不成的理由放在现在，除了期末考试都不是那么绝对，都可以协调、可以放弃，现在去不成的理由却是实打实的无法协调。
后来慢慢的，她连宁晚队现场都不去了，逐渐就看开了。不差那一场，以前都没看，现在也别惦记了。
时间让人麻木。
当年心心念念的比赛，如今在脑子里一闪而过，除了那难以察觉的微微遗憾，留不下任何痕迹。
不知不觉木年和江昊落在人群后面，江昊视线不易察觉地向下：“对看现场比赛没兴趣了吗？这么犹豫。”
江昊自言自语地说：“也是，你跟女篮，看过的世界比赛不少，三人五人加一起，说不定比我打过的比赛多。”
“不是的——”木年脱口道。
“那看来还是，”江昊看着她，“是因为我在场上比赛，所以这么犹豫。”
见木年半晌没吭声，江昊笑了下，“果然是这样吗。”
他的回答让她一度丧失了语言能力。表面看似淡定平静，实则是心里被扎了一根尖刺，连带着神经末梢都在疼。
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虽然确实是因为他在场上比赛，所以她才犹豫，但绝不是江昊想的那样。
她不想给他添麻烦，不想在本届世界杯男篮国家队中留下任何痕迹，无论最终成绩好与坏。
她不为名、不图利，只是想帮帮江昊，陪他度过封闭集训，保证他身体不舒服时，随时有个他能完全信任的人提供最专业的处理方案。
足足过了好久，她才慢慢说：“不方便。”
“没什么不方便的，”更衣室门口，江昊摸摸她头顶，“除非你不想出来看。”
-
对战印尼前，更衣室氛围极其凝重。
当前形式不乐观，他们不是唯一在第二轮小组赛中拿下一个胜场的队伍，能否进奥运，还得看今天对战印尼的结果。
目前斯洛文尼亚三战全胜积六分，已锁定晋级名额。
紧随其后的是立陶宛，一胜两败积四分。
国家队暂时一胜一败积3分；印尼暂时两败积2分。
如果赢了，两胜一败积5分，晋级世界杯八强，大概率获得奥运门票——世界杯比赛八强出现两支亚洲队伍是极为少见的现象。
如果输了，就涉及净胜分的问题——
假如国家队不幸输了这场，那么三支队伍都是一胜两负积4分，将通过计算净胜分的方式决定晋级队伍。
目前来看立陶宛净胜分占优（打印尼赢的多，打国家队和斯洛文尼亚输的少），所以结局就有可能变成斯洛文尼亚和立陶宛携手晋级淘汰赛，国家队和印尼双双去打排位赛。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没有其他亚洲球队晋级淘汰赛还好，大家一块儿拼排位赛，谁名次高谁去奥运。可一旦有亚洲球队晋级淘汰赛，那么就可以提前确定国家队无缘下届奥运会。
某种意义上来讲，世界杯名次本身不太重要，重要的是它背后通往奥运的资格。
还是那句话，国家队连续五届进奥运会的记录不能断在江昊这代。
有困难？克服克服，全国老少都在看，你说你们不行？
热身结束，球员回到更衣室，面对一室几近凝固的气氛，陈导鼓掌示意大家听他讲话。
“走到这儿大家都很不容易，辛辛苦苦两个月在这儿跟我们练，休赛期都没空回家。小组赛最后一场了，好好打，别给自己留遗憾。亲朋好友都在看比赛，漂漂亮亮地给他们打一场！”
陈导一开始想走心，提供情绪价值帮球员减负。显然他不太适合扮演这个角色，说着说着就变成了慷慨激昂的威胁：
“把跑了两个月的战术打出来！打出你们的精气神！要敢打！敢往内线冲！该造犯规造犯规不要犹豫！有空位就大胆投，投不进没关系，没人会怪你——但如果你不投，全国人民都知道你是个孬种！”
球员也更适应后一个版本的陈导，一听“孬种”，所有人都笑了起来，凝滞气氛一扫而空。
陈导意识到他跑偏了，鼓掌打了个哈哈，“别在意这些细节，一会儿去琢磨比赛里的细节——我就说这么多，时间也差不多了，去吧孩子们，打好这场比赛！”
球员围在一起喊加油，所有人鱼贯而出。木年照例落在最后，这次江昊也留在后面等她。
他回身看她，伸手：“来吧。”
木年盯着他伤痕累累的手，很是犹豫。
远远传来白景呼唤：“江昊——干啥呢，球员要入场了！”
江昊置若罔闻，左手牢牢地停在她身前，“小组赛最后一场，可能也是本届世界杯的最后一场……”
白景声音响彻球员通道：“江昊？你在哪儿呢？”
江昊微顿一下，语气毫无波澜：“也可能是我最后一场……”
木年提前发觉他要说什么，猛地打断他，“不会的！”
“这可不好说，”江昊轻描淡写地笑了笑，“毕竟谁也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一个先到。”
白景撕心裂肺般的呼喊如同影视剧里的BGM，与他俩此刻沉默形成鲜明对比，“江昊——真的要入场了！你号码大后出场也不能不出来啊——”
木年没法忽略白景，忍不住催江昊：“你快去吧。”
江昊不为所动：“你呢？”
更衣室只剩他们俩一长一短、一轻一重的呼吸声，他高大身影挡在门口，外面人根本想不到里面还有位女康复师。
“木木，”江昊俯下身直视她的眼睛，仿佛一定要逼她给出一个肯定的答复才肯离开，“你在犹豫什么？”
木年垂下视线，不违心地说，她确实想往前踏一步。她相信只要她能踏出这一步，江昊就会把她抱在怀里，然后拉着她一起走向球员通道。
大赛当前，运动员心里压力大，有时候就是会这么冲动。她不是运动员，她必须保持冷静。
木年盯着地面，“没什么，但这真的不……”
走廊传来一串密集的脚步声，助教大声喊：“江昊你还在等什么？快点儿出来！”
木年慌慌张张地想退回更衣室，孰料江昊一把扣住她肩膀把她往前带了两步，扬声回应助教：“这就来。”
木年根本不敢出去，但又无法反抗江昊，然后还不敢太使劲儿挣扎，怕引起其他人注意，只能压低声音，“江昊，你放开我……”
江昊声音从头顶传来，“真就是因为我才不出去看比赛？”
木年没什么底气但还嘴硬地说：“……不是。”
“那就走吧，”江昊强势道，“不缺你这把椅子，回回把自己关在更衣室看直播，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排挤你。”
……
说者无心听者有心。
木年心里那根尖刺又往里扎了一寸。
-
“什么情况啊？为什么就没有人能把这颗橘红色的皮球投进那该死的篮里啊！”
开场双方都很紧张，两边篮筐都跟加了盖似的谁都投不进，直播间解说急的直拍桌。三分钟之后才有所改善，江昊一记隔人暴扣拿下双方第一个运动战得分。
这是很提士气的一记扣篮，木年听到她背后响起震耳欲聋的喊声。
接下来江昊就如同封印解除一般疯狂扣篮，但凡站内线，必然往里扣，将“能扣绝不上”贯彻到底。
从江昊身高 弹跳够得上扣篮那天起，他就沉迷扣篮不可自拔。他说扣篮比上篮稳妥，扣篮是把球“放”进篮筐里，而上篮挑角度，考验手腕，还看运气，不保靠。
不过这几年他扣篮次数其实有在减少，他说没仇没怨的，没必要在人脑袋上扣那么多，扣太多次容易结仇怨，但其实也有他脚伤越来越严重的原因，每一次落地都是对脚腕和膝盖的考验。
木年以为他是听进去陈导赛前训话了，要打一场“漂亮”的比赛，所以疯狂扣篮。
直到第一节结束，江昊白景一起被换下来休息，她听见白景提了一句：“这哥们又要被你打崩，你可小心点儿他。”
正常打比赛不说这种话，在木年记忆里，只有觉得对方打球脏，白景江昊他们才会互相这么提醒一句。
她有些奇怪，她在认真看比赛，但没注意到对方出现篮球运动中不该有的动作。
张禹喝了口水，捏着瓶子说：“放心吧昊哥，我盯着他，你尽管打。”
白景逗他：“口气挺大啊兄弟。”
张禹：“话撂这儿了，他脏我也脏，大不了就一起下去。反正我兑他咱们不亏。”
江昊擦擦汗，胳膊肘支在膝上看比赛，“不至于，别跟他学。”
张禹：“我说真的，昊哥你就是不够狠。但凡有他一半狠，你都……”
听到这份上再听不明白中间有事儿木年真就白活这二十多年。
张禹说他跟对方兑子咱们不亏，可以判断这个被江昊打崩的人是对面主力，由张禹主防。刚刚被张禹防守，又跟江昊对过位的球员……木年目光锁定对面穿19号球服的大前锋。
听白景张禹的意思，江昊跟19号有过节。
她居然不知道，木年有种说不出来的心情——她觉得她知道江昊在球场上发生的一切，可她竟然不知道江昊跟印尼19号有恩怨。
木年摸出手机搜索江昊和19号的名字，国家队打印尼次数不算多，木年很快找到她需要的新闻。
——前年亚洲杯，半决赛第三节江昊被19号垫脚倒地，被换下休息。第四节开始因为场面失控，不得不拖着伤腿重新上场，他就那么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地打完了第四节，打完了总决赛。
但凡看了那届亚洲杯半决赛和总决赛的人，甭管是不是江昊球迷、是不是国家队球迷，都忍不住道一声惨烈。
也正是那两场江昊个人精神属性拉满的比赛，使他彻底成为国家队的领袖。
——自国内联赛伊始，首位先成为国家队队长，再成为地方俱乐部球队队长的球员。
吴彬不经意瞥见她手机屏幕，讶然问她：“你不知道这事儿？”
“我……”木年喃喃，她看着手机里的旧新闻，直到屏幕自动熄灭。
她知道，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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