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梦。
林寻安很清楚自己在做梦。
梦里是绝不可能再发生第二次的事情。人群逼仄，围绕着林寻安，投射下来的阴影张牙舞爪，他坐在地上，低着头抱着膝盖，很久很久——直到月亮高悬，并不相熟的同伴找了过来，问他，“你还回去吗？”
他点了点头，默不作声的跟在同伴后面，宽大并不合身的衣物勉强也能遮住所有无法申诉的苦闷。只是，回孤儿院的路上，所有的树影看起来都像是张牙舞爪的人的影子，碰到身体就会有隐隐的刺痛。至此以后，他害怕所有人的接近，不论是身体抑或感情上的。平常可以掩盖的很好，但就像表面长好的伤口，内里仍旧因为腐烂而持续作痛。
“妄想症。”
心理医生是这么说的。
林寻安听见自己问，会影响入职吗？
……
林寻安睁开了眼睛。
保姆型机器人还在充电，他洗漱时感觉后颈隐约有些胀痛发麻。他知道，这是omega第三性征持续发育的体现。只是这种持续的胀痛让他再次回忆起那种熟悉的、从心底发出的焦虑和不安。他分不清，究竟是生长痛引发了那个梦，还是梦境导致了这种机能性的疼痛。他用冷水洗了洗脸，努力压抑下这种感受。
“嗯，恢复的很好。现在也稳定进入再发育期了。要注意这段时间的营养供给。Omega协会那边可以再申请一个成长补助，还有，基金会提供的补剂也要记得吃。”医生满意的看着他，“很多小omega都觉得补剂味道有点奇怪，不喜欢吃，安安可不能这样子。补剂总比药好吃，是吧。”
林寻安点头。无论如何，身体是身外无物之人全部的本钱，他没什么好挑剔，也没有资本挥霍。
“听说了吗，最近又找到一个没有登记的omega……”没关紧的门外传来了这样的声音，好像是病人家属在聊天。
“四十区之后的区域监管都还是不到位啊，也是上面不作为……唉，尸位素餐的人可太多了。”
“还好三十三区管的好……”声音渐远了。
“……怎么样，不想接受我就去拒绝掉他们。”医生的话也到了尾声。林寻安一心二用，知道他在说柏氏的秘书打电话过来，想要约见他。
“可以的，我很感谢柏氏基金会，除了协会那边安排好的时间外也一直有空。”他露出乖巧的笑来。反正协会也见了，柏氏好歹还有一个电话预约作为前提，为什么不见。
预约在下午三点。时间的安排比想象中要早很多。为什么？因为急需和他会面达成交易？又或者想要抢在某个已经定好了的约会之前？
他仍旧穿着病号服，来来回回就是几件一模一样的病号服换来换去。医生问过要不要给他买新衣服——医院的大家愿意集资帮他买礼物，但他拒绝了。病号服在这种时候反而更方便。他与柏氏的秘书在医院提供的休息间与人会面。
柏秘书是一名样貌俊秀的beta，长相与omega协会派来的人有种微妙的相似感——亲和且年长，让人不至于有压力、也不会不尊重不配合。
他带了礼物过来，包装精美的盒子放在一边，一瞥就能意识到是林寻安现在正需要的昂贵补剂。除此之外还有个果篮，里面放着新鲜的、在健康手册上会出现的看板水果。见到林寻安的身影，就从座位上起来，带着笑问，“冒昧来访，感谢你愿意见我，最近身体好些了吗？”
陌生人的寒暄，你来我往三两句也就够了。多了便叫人精神不振。柏秘书明显深谙此道，问过身体、心情以及有没有其他需求，就直入正题。
“唉，我接下来的话可能有些唐突，你先听听看，合不合适另说。”他甚至微微弯下腰来，“柏氏的大公子，是位大龄Alpha，家里人为他的婚事很着急……”
原来如此。不过如此，意料之中。
但也不能直说他同意，得先懵懂的点头，再担忧的发问，你来我往，最后不好意思的说一句，“嗯，可以的，我也很希望能帮到他。”
当然，林寻安实际上也很愿意帮一帮柏氏，但以他现在的身份来讲，太热情会显得廉价卑微，太直接会显得别有所图。只有被动的人最不会引起怀疑。
柏氏定下的时间，比协会定下的要晚一周。不会让林寻安觉得太累，也不会显得拖了太久。从某种程度上讲，属于体贴的上位者。
那个喜欢听故事的beta护士又来找他玩，林寻安将柏氏送的补剂放在床边柜上，他一眼就看到了，惊呼，“这不是柏氏超级贵的那个高端补剂系列吗！据说能长期且有效促进自体生长和修复力发展，又有很多种口味，包装也超级好看。”
原来补剂也能贵在口味和包装上吗？林寻安觉得有些好笑。
“我不太懂这个，”他道，“听起来好像所有性别都可以喝？”
小护士点点头，“是的，不过主要还是为了omega研发的，正常人也没必要花钱买这个喝啊。”
但他一看就很羡慕，林寻安把包装拆了，喊他来拿，“你拿两支自己喜欢的，柏氏送了好多，我肯定吃不下那么多。”
小护士连连摇头，“别给我别给我，这种东西哪有吃不下的，保质期很长的，就算你成年了吃这个也对身体好！”
林寻安看了一眼盒子，随手拿出两只，“可我不喜欢糸喇肉味的补剂，吃起来舌头又麻又疼。”其实吃起来有点像之前世界里的麻辣魔芋冻……但林寻安不怎么吃辣。
小护士也知道他不吃辣，犹犹豫豫接受了，悄咪咪说，“那我下次也给你买东西，你不能再拒绝了。”
林寻安笑笑，同意了。
他又找到医生，问到最近新住进来那个omega的情况，提出想把一半的补剂送给那个omega。医生拗不过他，喊来了传递机器人（传输呈递服务型医疗机器人）。林寻安放了一半补剂进去，又写了一张“希望你早日康复”并画有花和笑脸的纸条，一起放进了盒子里。
“安安是个好孩子。”医生这样感叹到。
不，我不是。林寻安自嘲般想。哪里会有假想全世界都是恶意的好人呢？他只不过是在竭力弥补自己不为人知的恶意罢了。
说到底，不过是安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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