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下长水郡,整个雎州都成了章通囊中之物。两年后,魏旭死于宫人之手,四部质子箕突发领兵作乱,掌握大权,越闵帝密檄召集各路诸侯征讨箕突发,章通以刘愿为前部,北上讨贼。八方诸侯共同讨贼,刘愿战绩并不出彩,最后魏旭之子魏益斩下叛贼,圣前请功,领大司马大将军,封镐王。此战之后,刘愿又易主离开章通,他离开章通不久,魏益弑君的消息遍布六州,听见这个消息时,刘愿恰好奔走到平壶郡,平壶太守临终前将五千兵马赠入刘愿麾下。
“天下之势陡转,魏益称帝,西北彭武、雎州章通投靠新帝,钱越王朝的殷王之后钱勖号召天下豪杰,立誓共诸魏益。而刘愿领着六千兵马驻守平壶,一守就是五年。恰此之时,魏益逐个击破各路豪杰,率领十万大军,就要北取平壶,来到了漆焉!”
老头突然从凳子上站起来,仰头喝了一口酒,被呛得连连咳嗽。有人笑道:“唐公,还当在你的茶馆呢?这是酒,可不是糙茶!”
老头顺过气,满脸通红,双臂大张,转了一圈,语气猛地戏剧起来:“可是等着他的,是多年前那个九战九胜、血洗长水的刘愿!”
接着他说出来的就不是死板的故事梗概了,眉飞色舞地边表演边口述,一人分饰多角,如入忘我境。说到刘愿分出一千精兵截断粮草辎重,他就用筷子一下一下地敲着碗,仿佛夜间潜兵的脚步;说到刘愿将敌人骗入北境,他就把桌子凳子当成天险要塞,绕过来绕过去;最后大捷,他拍着桌子,模仿战鼓声。整个过程面面俱到酣畅淋漓,等他喘着气坐回凳子上,众人都觉得意犹未尽。
“唐公,后来呢?”
“漆焉之战说完了,我不说了,喝酒,都喝酒——”老头伸手去拿酒杯。
有人抢走酒杯,说:“哎~唐公,不说完呀,这酒你也别喝了。”宾客大笑。
老头急了,道:“怎么都耍起赖来骗我这个老头?杜郎?杜郎?你也要耍我不成?”
杜泌看着热闹回答:“唐公,你就依了我们吧,左右把刘愿的结局说完,我们就不扰你了。”
“嘿,你也无赖!”老头无可奈何,只能继续敷衍道,“后来刘愿威名远扬,太祖邀他公事,他拒绝了,威挟殷王之后钱勖,勾结四部,最后惨死塞外,尸骨无存。”说完就把酒抢到手,咕咚咕咚喝起来。
半个时辰,故事说完了,有人唏嘘有人酣畅。明极背对栏杆靠着,情绪从始至终没有任何波动,看不出来他到底有没有在听这个故事。但姜栝肯定是听完了,而且听得很认真,津津有味,连声叫好,从楼上探出头,和别人交谈起刘愿的功过是非。
“你机缘碰到了吗?办法想好了吗?”明极冷不丁开口。
沉浸在故事里的姜栝立马回过神,与明极冷漠的目光对视,从栏杆另一头猛地窜过来,对他说:“马上。”
然后吊儿郎当趴在栏杆上,准备朝楼下喊,明极很知趣地默默离他远一点。
“老头!我也请你吃酒!你这故事说得比我们那儿的老头好!”姜栝扭头就请小二把一壶酒带下去了。
见他俊郎爽快,有人问:“郎君从哪里来的啊?”
姜栝扯谎:“挺远的地方,来找恩人,我们兄弟两人……”
说到这里,他伸手去碰明极,碰不到,转头才发现人已经坐远了,于是再次凑上去,手掌控住明极的左肩,整只手臂压在明极胸口,把他揽过来,继续说:“我们两三年前在这里受了恩,可惜离开得太仓促,也没留个信物,不知道恩人是何许人。这不家中无事,就出来找恩人了。”
“你对恩人有没有有什么印象?在座的都是老熟人了,或许能帮你。”
姜栝故作沉思,演出了不确定的语气,“不太记得,长得吧有点儿……”明极警告地看了他一眼,“有点儿没记住,出手很是阔绰。”
“全临曲最阔绰的不就是杜郎了吗?”
“不不不,”姜栝连忙解释,“一个小娘,当年约莫十……十……”
“十五六。”明极不耐烦地在一旁补充,声音不大,只有姜栝听得见。
“十五六,”姜栝又压低声音,嘴唇不动,说,“你记得还挺清楚。”
酒楼里有人说:“大方的小娘?齐大娘,还是李三娘?——诶,那郎君,你确定是我们县里的人吗?”
姜栝回:“肯定是。我还记得是个面冷心热,不怎么爱笑的小娘。”
“这,这还有谁啊?”
姜栝又说:“再有嘛……就是挺孤僻,看着怪可怜,别人都说她说话不怎么中听。哦,应该还有个弟弟,当时也跟着。”
年轻小娘,有钱,说话不中听,有个弟弟——许多人心中不约而同冒出一个人:“荀家那个……大娘子?”
“郎君,你没开玩笑吧?这荀大娘子怎么会热心肠。”
姜栝故作吃惊,“没开玩笑——不能吧,我记得那小娘冷是冷了点,心却很善。初见话是少,但后来也能相谈甚欢。不过,你们说的这位小娘是谁啊?”
众人窃窃私语,俄而有人回答:“不瞒郎君,这荀娘子是县中大富之家的女儿,可实在是……怕郎君找错人啊。”
姜栝问:“这小娘可在县中?”
“之前不在,现在回来了。”
姜栝:“那诸君有没有和她熟识的人?能否帮我邀出来聚一聚认一认?就算不是她,也当我们为了恩人请这小娘一顿。”
热闹的酒楼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但没等多久,就有人打破了僵局。只听杜泌在二楼的另一头回应了姜栝:“荀娘嘛,我知道的。我与她倒是两年未见——不过我能试着帮郎君请来。”
姜栝拱手,“多谢,多——”
他不曾谢完,酒楼外压进来一片人,听得人群中传来一声高呼:“小二!”
这时有人对姜栝说:“郎君,你要过河,摆渡的这不就来了吗?荀娘子的弟弟——荀阿郎,正是这位了。”
只见众人如潮水般被推到两旁,中间凶神恶煞的侍从让开,一个人站在中央,被伞挡着,仪态贵气傲慢地从簇拥中走来,伞移到一旁,露出荀逍遥满是嫌弃的脸。
小二连忙迎到门边,一面笑一面点头哈腰,对荀逍遥说:“荀阿郎,你终于肯赏脸来了,快请上座。”
荀逍遥气势高昂,跨入门说:“这酒楼里什么人都挤进来——我最常点的那几道菜,全都端一些来让我试试味道,做得好就装起来送到我车里,一滴雨都不要淋上。”
小二不敢怠慢,连连称是,溜成一缕烟去安排了。
在侍从服侍下,荀逍遥坐到了最干净的位置,他才落座,就有人对他说:“荀阿郎,有人找你阿姊,说是来报恩。”说完指了指姜栝。
荀逍遥一抬头,就对上姜栝热情洋溢的笑容,他接过侍从递过来的酒水,满眼疑惑,警惕地问:“你是什么人?报的哪门子恩?”
姜栝添油加醋地重新说了一遍刚才的说辞,胡编乱造的能力令人叹为观止,最后补了一句:“不知道是否方便请荀娘子一见?”
荀逍遥缓缓放下酒杯,眉头紧蹙,说:“我可不记得有这么回事。”
姜栝:“或许是时间久了,小郎你没记住。”
荀逍遥略微妥协,道:“那行吧。这样,待会儿你同我一道回去见见我阿姊,可别扰着她。”
姜栝谢绝道:“这不太好吧小郎,我们是风草漂泊之人,登门拜访恐怕烦扰了你家。只是认认人,即便是认错了,也算请你阿姊吃顿饭。”
“我阿姊吃什么自然有我安排。你都不记得恩人是谁,执意让我阿姊出来做什么?她是什么人能让你召之即来?平白无故让我阿姊出门一趟,你存的什么心思?”荀逍遥不肯松口。
这两人说着话,明极一直背对着大堂默默听着,一言不发,眼看姜栝还要巧舌如簧地劝,他终于出声制止了。他转过身,望向荀逍遥,喊道:“荀阿郎。”
荀逍遥这才看到明极,眼里从刚开始的警惕、怀疑、生气,渐渐转为迷茫,最后恍然,猛然站起身,伸手指向明极,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不是那个……”
明极抢话道:“正是——小郎还记得,我不胜感激,看来我们没有认错人。多年前承蒙照拂未曾报答,还请将你阿姊请出来一叙。”
他阻止荀逍遥继续说话,只怕再说下去,姜栝编的故事就漏洞百出了;后者看着这个一月前见过的陌生人,听他说着一段并不存在的回忆,脑子里乱成一团,找不着南北。他确信自己的记忆没有问题,不知道这人扯什么谎,但他不傻,此人流落时都看不出落魄狼狈,现在衣冠齐楚,可谓烨若神人。反应过来后,他就急忙对侍从说:“把阿姊请来。”
侍从应下,正要走,又被荀逍遥喊住。
“你这笨嘴的,别去了,阿姊不喜出门,你去请估计请不来,在这里侯着,我亲自去。”荀逍遥说完就往门外赶,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明极,明极轻轻颔首。
忙里忙外的小二好不容易端来第一道菜,是一碟不能放太久的酥,结果发现要试菜的荀逍遥走了。
“先端走,等我家阿郎回来了再端上来。”侍从施令。
后厨的菜都在烧了,小二只能暗自叫苦连天,所幸荀阿郎出手总不会亏待人,他认命地把酥抬回去,着急忙慌地重新排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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