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淑觉得自己快饿死了,当她拿着笔给何尔容在脸上“画梅花”的时候,她觉得那支轻轻的笔有千斤重,几乎叫人拿不起来。
她抖着手,笔尖划过已经干涸的血迹,说:“画不开……”
“怎么回事?”
她说:“干了……”
“干了不会想办法吗?你怎么越待越笨了?——手拿来——拿来!”
蓝淑吓得伸出手,然后吃痛叫出声,想收回来,却被何尔容死死抓住。他摔碎了酒瓶,掀起蓝淑的衣袖,拿着瓷片划开蓝淑的手臂,说:“还干吗?”
蓝淑猛地摇头,眼泪混着头上的血迹在脸上留下竖线,被迫拿着笔,沾着自己的血继续在那张脸上画着所谓的“梅花”。
半个多时辰后,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蓝淑浑身颤抖,惊恐地看向何尔容。那个一开始让人觉得无比俊美的男人,现在只会让她觉得毛骨悚然。
何尔容睁开眼望着她,说:“蓝淑,你总是让我生气做什么?连支笔都拿不动,你没吃饭吗?”
说完他才想起来什么似的,摇头轻笑道:“是,看我给忙忘了,你有多久没吃饭了?”
蓝淑浑身颤抖,低头不语。
“说话。”何尔容语气加重。
蓝淑就低声说:“一天……”
“才一天?”何尔容很惊奇,然后问,“想吃点什么吗?”
蓝淑摇头。
“你知道骗我的下场。”
蓝淑点头。
“哐——”
何尔容起身碰倒了凳子,捏着蓝淑的下巴,道:“我们再问一问那个问题,答对了就给你饭吃好不好? ”
——“蓝淑,你说我是个好人还是个坏人?”
蓝淑艰难地开口,眼泪不停往下流,说:“……坏……”
然后何尔容将她砸在地上,大声道:“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
他气得到处找着顺手的东西,看到蓝淑头上的发簪,走过去从她的发间抽出一根,蓝淑一躲,那支发簪手滑没抓住,飞走了。
何尔容生气地拽住蓝淑的衣襟,取下另一根发簪,把蓝淑从地上提起来,说:“你今天怎么老是让我生气?是不是被饿昏了头?”
那支发簪抵住了蓝淑的下颏,蓝淑闭眼不敢吞咽,冷汗直冒。
“那你别饿了。”
唇被掀开,冰凉的发簪抵住了牙根,蓝淑哭着摇头,何尔容却抓住她的下颌不准她乱动。
发簪轻轻地搭在牙根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用力,下一瞬,剧痛从牙根传出,遍布身体每个角落,鲜血瞬间冒了出来。
蓝淑一开始想要逃,想要喊,最后昏得失去了意识,何尔容说的话她一句也听不清。她忘记了自己在哪里,忘了自己经历了什么,忘了那个惨无人道的男人,她只知道自己好饿,好想活下去,活下去,回到阿爷和阿娘身边,坐着小驴车,晃着小铃,一起读书,一起写诗,一起走遍天涯海角……
好饿……
真的好饿……
蓝淑朦朦胧胧睁开了眼,看到一个脸颊通红的“小孩”凑在自己眼前,眼睛又大又圆,吓得下意识坐起身连连后退,而后发现自己竟然坐在软塌上。
“小孩”还没有她高,伸手拍拍她的头,安慰她说:“可怜的孩子,饿坏了吧?”
蓝淑察觉不到头上、手臂上、嘴里的疼痛,她警觉地看着这个“小孩”,“小孩”从凳子上跳下去,迈着可笑的步子离开,没多久,手上端着一张案回来,案上摆满了色味俱全的佳肴。
蓝淑看呆了,她看着“小孩”把案放在自己身前,又怜惜地摸摸自己凌乱的头发,对自己说:“快吃吧,在人间受苦了吗?”
美食的味道萦绕在鼻尖,从前蓝淑跟着阿爷阿娘,只要一张饼就够了,不会贪图美味佳肴,后来被何尔容关起来,她只是乞求有一口吃的。现在摆在她眼前的是从没见过的珍馐,但是她不敢动。
“小孩”说:“这可没有毒。”
“我死了吗?”蓝淑终于开口问。
“小孩”咯咯笑出声,说:“死了都不敢吃吗?明明都来到我这里了,看见好吃的竟然不动——可怜的小女娘,快吃吧。”
死都死了,害怕什么有毒没毒呢?蓝淑饿惨了,吃了一口瘦而不柴的肉,舌尖仿佛被温暖包裹着,空翘翘的躯干被汁水淋身的肉填满。继续吃第二口,她哭出来了。
“小孩”又去搬了一个妆匣,回来看见她边吃边哭,心疼得紧,擦掉她的眼泪,说:“掉菜里就不好了——别只吃肉,喝点羹,暖暖身。”
然后他打开妆匣,一边小心翼翼地帮蓝淑梳头,避免头发飘到前面,一边柔声感慨说:“这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才会来到我这里哟,这几年人间年景好,各地收成也不差,不像几十年前一样乱世混战,挨饿受饥的人也就少了。比起另外六个,来到我这里的凡人也显得没那么多。小女娘呀,你不要怕,你没有死,你还能回到凡间去,回去找你想找的人。”
蓝淑细声哽咽着问:“能找到我阿爷阿娘吗?”
“能,我能帮你找到阿爷阿娘。但是来了我这里呢,你就好好吃饭,别的什么都不要想,好不好?”
蓝淑点点头,眼泪掉进肉里,她也吃下去了。
“小孩”帮她梳好头发,就把汤羹喂到她嘴里,说:“吃饭要慢慢吃,细嚼慢咽,好好吃饭才会开开心心的。”
“小孩”收拾着残羹剩饭,端着案,又迈着可笑但是有些可爱的步伐走了。
蓝淑就从塌上下来,打量着四周。
四周的陈设是一种温暖的颜色,明亮,让人舒畅。架子上摆着一些奇奇怪怪的可爱物件,有好几个圆头圆脑的摆件,脸蛋红扑扑的,跟刚刚那个“小孩”一模一样,每个摆件前都刻了字,她一边走一边看。
“山。”
“珍。”
“海。”
“味。”
“喜。”
“笑。”
“颜。”
“开。”
这些小红脸的表情有些滑稽,蓝淑轻笑出声。然后她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发现窗外是一模一样的房间,那间房间的窗也开了,举目望过去是看不尽的相同陈设。
有些吓人,蓝淑把窗户关上了。
她听见身后有动静,吓得转身靠在墙上,但是她没看到那张恐怖的脸,而是三个各有风姿的郎君,有一个干干净净的很是漂亮,另外两个虽然脸上有血,但是也能看出原本的丰神俊朗。
但是她没有放下戒心,比起长得好看的人,她更愿意看到那个“小孩”红彤彤的脸颊。
刚这样想着,那个“小孩”就走出来了,手里抱着漂亮的新衣服,对到来的三人说:“哎呀哎呀,有朋自远方来——诶?怎么多了个生面孔?”
素河皱眉看着食膳神,问明极:“明极,这又是谁?”
不等明极说,食膳神就道:“‘人间一道,抱苦七神’——在下正是食膳神啦。这位想必也是两界神吧?幸会幸会,敢问足下大名?”
“七神?原来传说中的七神是你这样的——此界素河。”
食膳神恍然大悟,道:“此界命神啊——久仰久仰。”
“你怎么知道?”素河问。
食膳神笑而不答,转而问姜栝:“姜弟,怎么想到来我这里了?这才分别多久,你就这么想试试我酿的酒了?”
姜栝摆摆手,说:“不要酒,要她。”说完指向蓝淑。
蓝淑面色一白,有些晕。
食膳神赶紧上前拉住她的手,对姜栝说:“别吓到我的小女娘啊,隔了这么好几旬才来了她一个,给我吓走了怎么办?”
他把蓝淑拉走,说:“等我们小女娘换了身漂亮衣服再来找你们,真是三个男人凑不出一颗‘心疼’——来,我们走,不怕,他们不是坏人,有我在呢,不敢拿你怎么着。”
等蓝淑穿上她十七年里料子最好、颜色最漂亮的衣服出来,那三个郎君已经整理好了仪容,不过看上去脸色都不太好,像是争执过,两位流血的郎君额上还挂着些细小的血珠,其中一位衣上还是有两大片触目惊心的血团。
她求助地看了一眼食膳神,食膳神跟在她后面带着她坐下了。他对姜栝说:“姜弟,有什么事要找我们小女娘?”
姜栝正要开口,明极就说:“先带出食膳神境。”
姜栝正要再次开口,食膳神就说:“那不行,你们太粗鲁了,我们小女娘还不想走是不是?”
蓝淑点点头。
明极却态度强硬地重申:“先带出去。”
食膳神说:“善神大人这是何苦呢?我们不插手人间事,你不必过于防备。”
蓝淑也弱弱地说:“我不想走……”
明极只得不快地缄口不言。
于是姜栝直截了当地问蓝淑:“那个疯子关你多久了?”
蓝淑反应过来这人或许不是坏人,于是说:“……一年。”
姜栝又问:“你怎么惹上他的?”
这是蓝淑最后悔最不愿意回想的事情,她又看了一眼食膳神,食膳神拿着那把镶了蓝玉的小羽扇为她扇风,鼓励她说话。她深呼吸一下,自己都没察觉到吐字的颤抖,回姜栝道:“一年前……阿爷带着我和阿娘来边塞,说是‘不到边塞不成诗’,然后就在项城遇到了何尔容。”
“……那时项城还没有这么怪的天气,天很蓝,一个女子忽然冲过街,摔倒在阿爷的驴车前。她浑身是血,脸上被扎了密密麻麻的血窟窿。我和阿娘把她扶起来,她口中疯疯癫癫地说:‘我错了,你长得一点也不好看,你是个十足的恶人 ,我一点也不心疼。’”
“等我和阿娘将她安抚下来,她才回神说,项城有一个美得不可方物的郎君,据说嗜血凶残,但是她不信,说这么美的郎君怎么可能是恶人,结果被何尔容听了去,她就被掳到赤儿炉,受尽虐待,被何尔容逼着说‘你长得不好看,我不心疼’,她说他就是个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恶鬼……”
“我那时天天被阿爷逼着明理读书,便想对她讲道理,于是对她说:‘人没有绝对的好坏,没有天生的恶人,也没有天生的善人,善人也有恶心,恶人也有善心。’然后……”
她有些喘不过气,“……然后,我一回头,就看到何尔容笑着听我讲完那段话……自幼我阿爷就教我不可为‘美’失神,因此看到他我并没有失心,而是觉得他美得精雕细琢不似真人,没有一股浑然天成气,并不喜欢。他让我再说一遍说过的话,我不耐,他就命令人杀了出逃的女子,赶走我爷娘,把我带回了赤儿炉,一关就是一年……逃出来过几次,后来就……就……不敢逃了。”
“他把我关起来,就是为了让我将那天在街上说的话再说一遍,然后让我回答他是恶人还是善人。一开始,我不愿承认真的有人非黑即白,所以不肯答,只说恶人并非全恶,后来他用尽手段折磨我,我才承认他是个天生的恶种,他却更不开心了,此后不管我说什么他都要折磨我,还要逼我承认他很美……”
“他就是个恶鬼,脑子不正常,娘胎里带出来的恶鬼。”
蓝淑嘴唇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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