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神能扛得住施化仪，就算是性子冷硬如明极，在施化仪前也只能强撑表面上的无碍，实则各种折磨根本无法忽视——
心如蚁噬，身如刀割，血脉凝滞，隐隐有爆体而亡之感，心底的恐惧油然而生。
害怕神力流失是神的天性，因为神力耗尽就代表着一个神的陨落。而施化仪这样的神器就是为了抽走神力而存在，换句话说，就是为了杀死诸神而存在。
明极没有回姜栝的话，他讨厌这样的恐惧感，所以即便浑身上下再次冒出血，昏昏沉沉头晕眼花，他也要逼着自己对抗这股恐惧，不肯跌在地上，但其实他也快站不住了。
何尔容察觉到他的脱力，从他的手中挣脱，骨头“咔”一声脱了臼。
何尔容看看他额头上往下掉的血串，再看看姜栝掌住胸口的模样，不顾脱臼的骨头，欢愉地笑出声，说：“还当二位郎是多么不一样的人物，看样子和我楼里那些自命不凡的啰喽并无二致。如何？我这个凡夫俗子跳起来也能把你们踩在脚底下是不是？”
话音刚落，何尔容惊觉浑身变得怪怪的，从头到脚发着冷，飘虚无力，手也几乎抬不起来，拼命抬起来一看，异常苍白。
“停下！”明极朝姜栝吼道，“你不要命了！把他杀了你去问谁？！”
姜栝脸上的血一股一股流下来，忍痛无奈地对明极说：“我当然不会杀了他……怎么说也认识那么久了，能不能有点默契……把他身上的施化仪找出来啊……”
明极这才把注意力重新放在何尔容身上，硬生生从自己不断散失的神力里分出一股力量，凝到四肢，重新将何尔容束缚在手。
明极抓着他的小臂处，似乎摸到了一个八角盘的硬物件，刚覆上手一碰，他顿感浑身无力，低头一看才发现何尔容握着一根发簪穿刺了他的腹部，正在把发簪更往里推。再一抬头，就看见何尔容那张俊美得让人觉得阴森的脸，他笑着把明极推开，抽出发簪再次刺向明极的胸腔。
伴着血泡的血瞬间从明极口中冒出。
“明极！”姜栝撑着地站起来，刚起身就跌落下去，根本无可奈何。
只见何尔容又把簪子刺深了几分，道：“说了有来无回，我可不说假话。”
姜栝怒目近裂，正当再次站起身，已经迈脚要冲过去了，房间里瞬时多出一个人。
素河刚落地，神力就遭受了施化仪风卷残云般的摧毁，心下一乱，出掌推开何尔容，着急地大喊了一声“明极”，上前把人揽起来，给他恢复伤口。
姜栝暗暗骂了句“蠢”，抿唇冲过来，小竹筒一开，异香一出，终于逃离了施化仪的漩涡。
四周的压力眨眼撤散，施化仪带来的恐惧感也遁地消失，但三人各自受伤，浑身的虚弱无力久经不散。
姜栝最后一点力气让三人回到观象境，现在只能涣散地坐地恢复，眼睁睁看着素河撑着明极给他疗伤，他能做什么？他什么都不能做，就这么闭眼坐着，等那阵虚弱的劲儿过去。
他不是明极，神力不可能源源不断，用了就是没了，没了就是死了，苟活一千年靠的不就是神力能省则省吗？
这天大的便宜怎么就让明极一个人捡了去？姜栝心想。
还好有个素河，明极胸腹的伤口不用完全靠自己恢复，等他能说话了，他就制止素河道：“够了。”
素河不肯，非得让他把伤口都愈合好。
“够了，”他再次说道，“那女娘呢？”
素河愣住了，四下找寻，空无一人。
姜栝也掀开眼皮扫视一圈，幸灾乐祸地说：“哎，有人闯祸了。”
素河带着威胁的笑意让他闭嘴，然后低声主动对明极认错：“我原是好好听你的话的，但看到你受伤了……我，我一时情急，只是稍动了点念头，就落到那处……我不知道那女娘会不见！”
明极摇摇头不多言，不耐烦地问姜栝：“你还活着？”
姜栝笑着说：“那当然。”
明极便问他：“这是上次的观象境？”
姜栝指着放在某处的行囊，说：“东西都好好放着，肯定就是了。”
明极再问：“观象境只有一个？”
“我怎么会知道？”姜栝反问，然后坐没坐相地甩着那个小竹筒，说，“让我来给你试试。”
一说完，他就没入了某一层景幕，没几秒，他又回到了原位坐着，姿势一点也没变；接着又没入了另一个景幕，然后现身。
消失。
出现。
消失。
出现。
往返十几次，姜栝说：“姜大人替你试好了，看样子只有这一个观象境，人就是从这里不见的——找找吧。”
明极问：“从这里能找到？”
姜栝正色说：“姜大人现在负伤在身，非常难受，你不能出了什么事都靠姜大人，遇事要躬行，知不知道？我上次不也孤身一人找到你了吗？”他脸上还流着血，最爱的那套“一青二白”小葱拌豆腐又是星星点点地染了红，十分醒目，看着真像“重伤在身”那么回事。
“……”
明极无话可说地把他晾在一边，看了一眼何尔容所处的画面，看到他半死不活地狼狈起身，浑身沾血，一路走到某个被称为“丹房”的房间，恐吓着欺压里面的女子。明极不想再看，试着流转画面，通过眼前纷繁的景幕找到受伤的女娘。
素河站在明极右后侧，看上去几乎贴着他，实则留了点距离，低声问：“明极……阿兄，这到底是怎么了？不是说好我把东西找到，就来接你回两界神天吗？我都找到了。”
“回两界神天事小，不着急。”明极本就不记得那女娘的样貌，更不可能认识她，即使眼前的景幕一层一层换得不算太快，他也找不到那女娘。
“不着急？这人间破事一堆，管了几千年都这样，变也不变，比得过你的事？”素河颇有微词。
明极说：“人间事不算要紧，但我的事更不要紧——你在此界的时候有没有注意过茂娥？”
“此界雪神？”素河被问住了，不耐烦地说，“谁去注意她，各神做各神的事，互不相干。”
明极便说：“事关茂娥迫害凡人性命，想来已经很多年了，少则百年多则不知。”
素河哼笑道：“我就说那堆神能有什么好东西。这茂娥不是总被一纸举善令推给你行沐神礼吗？早说他们都是一群道貌岸然的东西。”
然后嘴角无所谓地一弯，勉强地对明极道：“那我就在人间陪你追查此事。”
明极说：“既然你已经在人间现身，那我什么时候回去都行，天一殿不是最忙了吗，不必陪我，你现在就可以回去了。”
素河道：“没关系，还有天机仪啊，没那么忙的，我可以晚些回去。”
明极看着他说：“不要任性。”
神色很平静，但就是让素河收起了肆意妄为的劲，最后妥协了，咬着牙说：“那总让我陪你到伤愈为止吧，明极阿兄。以后你也不要再以身试险了，抓住茂娥把柄就行，凡人总该都是要死的，别为了他们把自己搭进去。”
姜栝一听，钻着缝地嘲讽道：“哇，这可是凡人性命攸关的大事，你不是此界命神吗？竟然一点也不在乎凡人的命？”
素河瞪了一眼过去，不回他拱火的话，伸手抹去明极脸上的血珠，明知道抹掉了还会冒出来，却还是这么做了。
“不用管。”明极说。
素河眼睛一弯，回：“我知道。”那眼睛本来就漂亮，弯起来更是有神，但他眼里的光太有目的性，显得不那么亲和。然后他垂眼扫到明极手上的印，笑容一收，执起他的手，擦去上面的血，探究地一看，是一个牙印，心中来气，朝姜栝飞出去两道暗暗的眼刀，语气不善地说：“是不是这个狗东西干的？”
“狗东西”蒙受大冤，十分震惊地指着自己，道：“我？我是那种人吗？”
明极不甚在意地看了一眼手上的牙印，那么小，不知道素河怎么想的，竟然会觉得是姜栝做的。
他把手收回来说：“跟他没关系。”也不是完全没关系。
“听到没？”姜栝作威作福地说，“我像是做这种事情的人吗？”他说完这话却用舌尖抵了抵最尖锐的那颗牙齿，似乎真的在想咬上去的可能性。
素河转身不理他，他又说：“此界命神，说什么你也老大不小了，就按五百岁来算，你也是差不多半截身子入土的神，整天赖在明极身边跟他儿子似的做什么呢？哦，差点忘了，别家的主神都在父神身边待了二十年才接过天命，你生来就没见过你家父神吧？”
他在一边煽风点火，知道打蛇打七寸，精准地说到素河的逆鳞，素河一声冷笑，就要冲过去就要和他拼杀，被明极伸手拦住了。
明极微微皱眉对姜栝说：“你闲的？”
有人撑腰，素河忍住被挑拨的怒气，有恃无恐地挑衅一笑。
姜栝移开视线，把话题转开，“病如弱柳”地摇头说：“不行，还是好难受，施化仪对我们这种小神来说还是太难对付了，总觉得快死了一样。”
素河出言报复，道：“你不是彼境命神吗？死不死自己心里没点数？”
姜栝置若罔闻，不停念叨着“难受”。
明极忍无可忍，一股神力甩出去撞进他体内，问：“好受了吗？”
姜栝立即站起来说：“像活过来了一样。”
明极冷冷笑出声，继续通过观象境找受伤女娘。
“明极。”姜栝喊。
“干嘛？”明极忍着一腔气，被素河治好的胸腔似乎又要破裂开了。
“你看我啊。”姜栝说。
明极转头就要忍不住骂他几句，然后看到姜栝伸着手往上指，明极抬头一看，头顶那唯一不会变的景象——也就是食膳神境中，出现了那个女娘的身影。
不靠相貌认出来，仅看她落了一摊摊血的前襟就看出来了。她此时恢复了脸上的血色，正在食膳神境中好奇地逛着，打量她四周的景物，一脸新奇。
“走吧，”姜栝说，“再去给那老小孩讨口饭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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