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善神

“欻——”

“欻——”

是踏雪声。

明极上山的脚印已经消失,姜栝只好重新踩出一串新鲜的痕迹,一边走一边想:这善神上山走的是哪条路?

因为此时此刻他所走的这条路,雪已经厚得没过了小腿的一半。

仰头望山顶,根本望不到头——整片雪渊的山都是这样。以日终山为首,雪渊的群山从远处看去,山峦起伏似乎并不大,山头相距似乎并不远,可是真当人凭着双足走在里面,就会发现每一截看似短而轻巧的路走起来费时又费力,极具欺骗性。

骗人好走,走进去,才发现雪渊万分凶险,厚,路远,隐藏着万丈深口,坠下去就是粉身碎骨,所幸是神才不至于被它的外表诓骗得失了性命。

姜栝走了许久才看见明极的身影,还差远远一段距离的时候,他暂先驻足,拍拍身上落雪,对定在坚石上几乎与之混为一体的明极招手,喊道:“善神大人!”

明极轻视一眼,漠然置之。

姜栝又喊:“善神大人!再是崖上松柏也该迎风招一招!你已经一天都是这个站姿了!是不是腿僵了!”

明极的腿不仅没僵,必要时还能一脚把人踹下去。

姜栝见他依旧不理人,独自持之以恒地走完那段眼看近脚行远的距离。

吵吵闹闹的踏雪声不止,姜栝越发逼近明极,最后他攀上那块平稳的石块,站起身,与明极并肩站着眺望远景,嘴上道:“善神大人,往那边站站,我这边没空了。”

明极无动于衷。

“一般,从这石头上看景色也一般,怎么就勾得你连家都不回?”姜栝顾盼一番景色后说道。

如果他再多说一个字明极就打算把他踹下去。

可是姜栝没说话,而是朝他那边挤了一寸,明极不声不响地迈远了一步。

姜栝侧首观人,谑笑道:“善神大人,你不觉得自己简直不像个人了吗?我站在山下,都分不清哪个是你哪个是石头。”

明极:“没事就滚下去。”

“有,有事,”姜栝急忙道,“肯定是有事才来打扰你。”

即便明极展现在他眼前的只是侧脸,姜栝都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不耐,于是他不等明极开口,问道:“善神大人想不想进神域玩一玩?”

明极连嘴角也变成了不耐烦的模样。

“你不想,我想啊,”姜栝补上了两人之间的空隙,“我能去吗?”

明极再次与他拉开距离,“滚。”

姜栝偏头望向他的双眼,“那我走了?”

明极:“你敢。”

“我真的敢,”姜栝粲然笑道,接着跳下石块,站在明极正下方,缓缓后退下山,“你不去,我非要去,等我一个人到了神域,偷偷溜进神殿门口的无声铃,一回彼境,让你找也找不到!”

明极刀尖也似的眼割肉一样地割向他。

……

红日西斜,想必此时的日终山一定是日暮笼罩,或赤或金,但这里是此界泽神神境,四下只有大湖一片,跳着金鳞。

湖上有历代此界泽神留下的神力,无论船是什么体型、船走什么方向,都能顺风顺水地到岸。

此界泽神的神域是第十一神域,离明极的日终山最近,可能是因为靠近雪渊,这无尽的湖面像是撒了层霜,映着斜阳,红霜无疆。

姜栝扯着帆,神明爽俊的脸迎着风,笑得很是肆意。

而明极坐在船的另一头,坐得很是随意,启齿也很随意:“你最好坐下。”

闻言姜栝双手抱臂,朝他走过来,道:“若我偏不呢?”

他没有得到言语上的答复,但得到了神色上的答复,那张爱答不理的脸表面了四个字——“我管你的”。

姜栝不知道的是,那是明极对他为数不多的善意,因为下一瞬,那看似平静的湖水忽然有了流速,并且一下就变快了,姜栝还在浪心嚣笑地朝明极走去,湖水一动,他一不注意直接扑倒在明极眼前。

明极面无表情,微微挑眉,头也细微地偏了偏,仿佛在说“我说什么来着”。

姜栝丝毫不觉得丢脸,反而欣赏着明极被镀上一层余晖的脸,赞叹道:“天光胜雕琢千倍——善神大人,你那丑面具怎么不带了?”

他索性原地支起身来坐着,滔滔不绝:“我见过几次,曾经还心说,一个善神怎么戴那么凶的老虎头,现在我算是知道了,原来里子真是只虎啊。”

话音一落,姜栝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回过神来只能躺在船上与掐着他颈的明极对视,漫天辉光作衬。

耳畔帆声作响。

他自当调笑,落在明极耳中却成另一番意味,明极一字一句警告道:“再敢说这种话,纵是诸神万般责罚,我都会把你杀了。”

“莫要天天惦念着打杀,我一个跟‘死’字缠着的神都不说‘杀’,你一个跟‘死’字不搭边的善神说什么‘杀’?”反正人在船上,船在湖上,姜栝干脆把自己当成一条任人宰割的鱼,两只手一同掰松颈上的手,给自己添了几口气。

他还不羞不臊地道:“善神大人颇小气,怎么连一句不好听的话都不准别人说。”

船忽然撞上岸,风止了,帆不动了,人亦仇视无言。

“到岸了善神大人,你先松松手,我以后不说你坏话就是了。”最后是姜栝先开口破冰。

明极终是收了手,临行前剜了姜栝一眼,站起身下船。

姜栝随后也起身,正要望向岸上找寻明极的身影,却发现岸上没有明极——不对,是没有岸。

他几步走到船边,看见船撞上的是灰黑色的石头,浅浅从湖面冒出来,不是一块,而是一整面,形如两边望不到尽头的堤坝,拦住了湖水。他也就意识到这一大片湖原来是地上湖,是山上湖,那灰黑的山石就像一层极薄的火山口。

下了船,站在山口,他看到了明极下山的背影。

见到了人,他便全心全意地打量四周。

只见这山口未能挡住全部湖水,使得湖水稀稀疏疏地漫出些许,细水流下山,犹如无数条细长的素白绸带顺着一面灰黑的斜坡下垂。

明极就绕过那些时而汇聚时而分支的细流,行走在黑色的坡体间,步伐轻车熟路,姜栝便疾行跟上,路过明极时还贼心不死地搂住他的肩背,拽着他往下跑完最后一段斜坡,不管脚下是水还是山,嬉皮笑脸道:“白得一副好皮囊,脾气又臭又怪、打人不知轻重、讲话只会闷声、怒就以死相逼——善神大人你是多好的人吗竟连一句坏话也不许别人讲!”

若不是两个人打起来滚下山的模样太过狼狈,明极杀人的心都有了。

下了这湖山,两人就要去到十一神域里聚集着半神的地方——这是姜栝此行目的。

两界神天的半神部虽统称为半神,但也依据各人所长分为了许多部所:能工巧匠就进天工所,善纺善织就进天织所,能考古迹就进神衍所,能识矿脉就进开山所,什么都不会的就等着进侍神所,意思也就是天神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此次姜栝进的是天织所。

他说自己是明极的阶下囚,明极就真的把他当阶下囚,衣服也不给换,还是姜栝自己在明极屋中夺了几件,这才不至于岁岁年年就一件衣服套在身上。

神虽无垢,却也染尘,必然是不能一直穿一件衣服的。

姜栝去找半神制衣,明极就寸步不离地跟着,姜栝说了什么、是否有言外之意、是否有多余的动作,他都一一听在耳中看在眼里。

与姜栝交涉的半神应下要求制衣去了,姜栝就坐在天织所的空位上与别的半神侃侃而谈,见半神们或遮掩或明目地偷看、张望身侧的明极,他就显摆似的问:“俊吧?”

男女半神皆答“俊”。

“可见过?”姜栝得意地问。

男女半神皆摇头。

“但你们一定听过。”姜栝道。

男女半神相互对视一圈。

“善神。”姜栝道。

男女半神一惊。

“传说中的众神之神。”姜栝道。

男女半神眼中皆流溢着惊羡。

“是不是开眼界了?”姜栝问。

男女半神皆点头。

姜栝还要继续招摇,有一位半神就缓缓举起手,声如蚊讷地道:“不曾听说。”

姜栝便问她:“刚死?”

她点点头。

见状姜栝就来了劲儿,范一起,对那位半神道:“既已成神,那便与两界神天共济一舟,便不能不知善神。知道自己能接着活多久吗?——这个数,五十年;护神,百年;天神,大多四五百年;善神,你猜猜,能活多久——错了,更久——长命无绝期。你再猜咱们善神大人多少岁了?瞧这张脸瞧不出来吧,千岁。”

“神衍所考据推演,咱们善神大人应当生于旧神界的诸神血战之中。神力,不明;天命,不详。‘善神’之号是他六百岁的时候加封的,在那之前,他可没有善恶之分。那时诸神与他友善,怎料他包藏祸心,意图以一己之力灭诸神,于是诸神合力共讨他,监守他两百二十年;两百二十年里两界神天搭建了名为‘施化台’的高台,在三百五十年前分化了他的神力,人也分为二体,落到此界的成了善神,落到彼境的成了恶神。”

“三十年后,也就是三百二十年前,咱们善神大人为报旧仇,害死了一位天神,众神依律惩戒了他,恶神重情义,要为他发怒降罪两界,可惜还是被众神抓获受刑;一百四十年前,善神大人违背两界律令,为了私情帮一位护神续命,被发现后依旧是恶神为他顶了罪;又可惜——”

“又可惜,恶神不知为何也犯了错,被众神追责之时却无人为他顶罪,身死形灭;不久前,两界再无恶神,你猜是谁操刀诛杀了恶神——不错,就是咱们善神大人。”

他一副笑颜从头说到尾,男女半神瞟向明极的视线却从惊羡慢慢变成了恐惧,手中的活都停下了。

对此姜栝万分满意,回头要问明极自己说得怎么样,却发现善神大人垂着眼一脸平静——看上去根本就没在听。

他正想戏言几句,明极忽然回神开口问道:“你还要多久。”

“久着,”姜栝回道,“善神大人你就好生等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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