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吾生有尽供无尽,但普度的无情似有情。”引自《南柯记·寻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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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音睁开双眼,只觉得自己做了一场很长的梦,醒来心里空荡荡的,却想不起来自己做了一场什么梦。
他究竟梦到了什么,他自己也说不出来。
“师兄,你怎么坐着坐着睡着了?”
净音看了看眼前的静心,感受到一种,恍如隔世的意味。
见净音不答,静心着急起来了,他摇了摇净音的肩:“师兄,你到底怎么了,可是伤心过度?”
净音摆了摆手,示意他停下动作,“我没事,你别摇了。”
“好吧,那师兄,我们快些走吧。”
“去哪里?”
“师兄你忘啦?当然是去大堂诵经了,往后灵济寺的事务还得靠师兄你呢。”
净音这才如灵魂回到现实般,他起身整理了衣襟,开口道:“走吧。”
“好咧师兄!”
??????
五年过去,灵济寺香火不断,名声大噪,不闻世俗各种嘈杂的声音,灵济寺接待香客不断,没有各种门槛,凡有心者,一视同仁。
这天夜里,大雨不断,震风陵雨,愈下愈大。
净音正准备歇下时,却闻大门敲门声不断。
他倍感疑惑,深夜会有何人造访?
门声阵阵,敲个不停。
净音正欲撑伞往门外跑去,一旁的静心拦下了他。
多年过去,静心已经成长为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僧人了,褪去了当年小沙弥的青涩。
“师兄,我去罢。”
净音点了点头,将手中的油纸伞递给他。
他接过后就往门外走去。
片刻后,敲门声消失了,只见静心却领进一个未曾想到的人走了进来。
净音看着眼前的来人,心中被压制多年的情感又突然探头而出。
来者是何怜的贴身侍女小春。
小春身后跟着一个男童,她徐徐开口,带来了一个净音不愿听到的消息。
“净音师傅,深夜造访实为无奈之举。”
“阿弥陀佛,无碍。施主深夜造访,不顾大雨,可是有什么要紧之事?”他令静心上热茶招待。
小春将身后的男童推向前,“净音师傅,小姐临终前,叮嘱奴婢将这个孩子托付给你,只求他平安即可。”
说完拿出一封信递给净音,“这是小姐的亲笔信,奴婢保留了多年,好在信件字迹还现。”
“……”
听闻消息,静心还是忍不住大惊,“何姐姐什么时候去的?为何?”
闻言小姐之事,小春忍不住又伤怀起来,带上了哭腔。
她说五年前回府后,何怜的身子比从前好了许多,人也活泼了好多。
姑爷见状也对何怜好了许多,可何怜常常冷眼相对。
他不恼反而常常去往小姐院中,因而冷落了那位二夫人。
二夫人表面并没有大怒,也无显露任何不快情绪,
而是常常来往何怜的住处,邀她赏花投壶。
连下人们都大吃一惊,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二夫人竟好心好地,常常送来蜜饯等吃食,甚至亲手下厨为小姐煲补汤。
就在众人以为胡齐回心转意,连小春也以为何怜今后的日子会好过些了,人和人之间终于能以和相处了,却不想还是事与愿违一场空。
何怜以为自己此生不会再有孕,起初怀上子嗣时她并不知情,可二夫人却先她一步知晓了,只因暗探来报她近日的举动有异。
这一探,果真发现她已有喜了。
二夫人本相毕露,致使小姐因大量服用补汤,胎儿过大,造成了难产。
小春说,她眼见那小小的身板,却大出血。
大夫问姑爷保大还是保小时,姑爷正犹豫之际,老夫人则替他做出了选择。
保小。
好在最后大小都保住了,但何怜经此已奄奄一息,只剩下一口气吊着了。
大夫说小姐心中有疾已多年,早已药石无医了。
再生子,可能会提前夺了她的命。
也许姑爷动了一时怜心,他想冲进去,却被老夫人命人拦下,这时小姐唤我进屋。
我只身进入,整个房内只我一人与小姐。
我哭得泣不成声,她为我揩去眼泪,将一封亲笔信交于我,要我务必将信件交于净音师傅。
她后面也确实生了个男孩,他把少爷托付给我,又将她所有金银财宝交与我。
要我尽力抚养他几年,再带书信与孩子来找你,将孩子托付给你。
她说当一个普通人家的小孩或剃度出家都可,只要保他平安就好。
净音沉默着接过信件,展开来看,信封里却先掉出一样物品来。
他拾起来一看,正是自己当年赠于何怜的那一支竹簪。
他紧紧将竹簪握于手心,吩咐静心安置他们二人,就独自一人走进了屋里。
他展开信,开头便望见“姜家哥哥”四字。
终是不忍,他落下泪来。
见信展颜,见字如吾:
你是净音,是姜家哥哥也好。
一切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你我,都没有了回头路。
亦如林中鹿,迷离于雾丛,纵得撒野栖欢,终不得善终。
你我与世无争,却有始无终。
如茫鹿般,迷失无人深巷。
当我得知你还活着的消息,我的心才开始慢慢放下。却得知你剃了度出了家,我有过恨,恨你一走了之,留我一人,于红尘中。
只记花房一叙,堂下相立,檐下躲雨。
荷花池前,你不敢靠近的脚步,和我悄悄靠近的心。
你皈依了佛下,而我本不信那些三六九教,可我愿做你的信女。
信女何曾没有幻想过,与你隐居世外,相濡以沫,忘乎江湖是非。
然而无奈太多,无法诉无法圆,在我几近濒临绝望时,就此理解了你。
也许你也一样,无奈到了只能选择出家的地步。
我不怪你,我原谅你了,爱过,恨过,我不曾悔过。
一日不思量,也攒眉千度。
愿君于佛前,得一解脱,悟得大道,只记缘来不记仇。
若生前不能,死后修得同巢,共枕天地,那多好。
若有来世,你我为寻常百姓家就好罢。
我定随你共游于天地,叫那后世人艳羡。
——何氏何怜亲笔。
净音合上了信,沉默无语。
他最后立于窗前,倾听了一夜,这场大雨的汹涌。
……
第二日,他按小春所指,来到了何怜所葬之地。
他在来时折下了一支杏花,放在了她的墓前,想诉相思苦却不能。
只好最后,于天地立誓,下辈子,若他做了那寻常百姓家子弟,一定要与她修成正果。
“何怜,下辈子换我找到你,再听你唤我一声哥哥。”
净音将竹簪一起放下,他看了墓碑许久,不断回忆起她生前的模样,不愿再触景伤情,他转身就离开了此地。
回到灵济寺后,静心说天一亮小春就走了,没有带上一点钱财,带来的男童也不哭不闹,乖巧得很,很像何姐姐。
净音点了点头,像是心意已决。
他郑重其事地说道:“静心,往后灵济寺就交给你了,师兄心中还有一个答案不曾找到,想必是时候该出发了。”
“??????”
静心不语,似乎思绪着这个问题许久,他怕自己无法担任这个重任,无法担任起来。
转念一想,他明白了师兄的用意。
他下定决心,抬起头来,朝着净音行了大礼。
“静心领命,师兄放心,我一定好好守护好灵济寺。”
净音扶起了他,欣慰地笑了笑。“对了,何怜的孩子,可有取了什么名字?”
静心摸了摸头,回想着:“嗯??????小春说过,我想想,有点像女孩的名讳,好像是叫——思与。”
思与,何思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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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净音带着思与出发,目的地尚不可知。
他们一路行善事,无目的般,净音带着思与行了千里路。
都说少年子弟江湖老,红粉佳人两鬓斑。
这个世道也变了天,龙座移主,江山改了姓。
何氏之案虽然没有翻案,但胡府遭遇了大祸。
胡齐最后上了断头台,头颅也被悬挂于城门,一报还一报,因果自轮回。
府中的女眷都入了教坊司,那位二夫人从教坊司中被接出进了胡府,又因胡府再进了教坊司。
静心挑起了大任,成为了一个和净音一样的佛子。
这场春,来得迟了些,净音想。
哪管这世道如何,净音只管牵着思与的小手,走过无数个春秋。
一路上思与确实不哭不闹,也不曾叫苦连天,净音干什么他就跟着干什么,很是乖巧懂事,也很像她。
思与不知道该如何称呼眼前的僧人,净音告诉他,称他师父即可。
他常常向思与讲述他母亲的各种事,净音害怕他忘记了何怜,也为了让他更了解自己的母亲是什么样的人。
于是净音,专挑何怜好的讲。
这不,导致思与无比崇拜自己的母亲,若有人可怜他,讲他年纪尚小,母亲便早早走了的这种话。
他不觉伤悲,他说自己的母亲是才女,为了写出更多的好文章,当然不能拘泥于人间。
人间的灵感已经写倦了,母亲自然要换个地方寻找灵感,而下一个地方就是天上的行宫。
他常常望向天边,说嫦娥还知道每逢十五就躲在月亮里看看人间,母亲怎么就不知道找座近一点的宫殿,站在高台上看看人间,也看看自己和师父。
净音常常听到他许多的童言无忌,时常开怀大笑。
一路上,师徒二人,有说有笑。
途中思与常常问自己道,“师父,那么多人求神拜佛,可为什么却有一些人不愿意求佛,也不信自己。”
他挠了挠头,十分不解。
“但是当别人问起来他们时,他们却说自己无欲无求,这是为什么呀?”他摇了摇净音的手,净音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一笑了之。
净音说:无所求才能满载而归。
……
他们走到一家茶馆门口,停住了脚步。
却听见馆内有卖唱女在唱着《牡丹亭》的《忆女》一回。
此时正唱到:“赏春香还是你旧罗裙。”
赏春香还是你旧罗裙,净音想起来何怜同小春,又觉此句自己也是曲中人。
曲问,赏春香还是旧罗裙?
她说愿你我只记缘来不记仇。
他忽然想起来师父圆寂前的那一夜,还问了自己一句话。
“净音,你叩问本心,是否净音?”
他没有回答,正如今日。
净音净音,叩问其心:“净音否?”
“......”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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