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针锋

比起陈悦,盛安琪经常被班里男生起哄写情书传纸条。盛安琪喜欢过班里一个小男生,就是单纯的喜欢,两小无猜,两个团子黏在一起嘀嘀咕咕聊天说话,用小天才电话手表加彼此的联系方式,相当可爱。

盛安琪一直是班长,有时候兼职语文课代表,有时候兼职美术课代表。她小时候就是那种乖巧懂事,每天戴着红领巾收作业的小孩。周一国旗下演讲会有她,周五礼仪之星文明之星会有她,校门口检查红领巾的会有她,三好学生的表扬会有她,给班里同学演讲会有她。她就像一只小天鹅,稚气的圆脸颇有一副精神气,总是那么耀眼,惹所有人喜欢。

当时她们班数学课代表是个小胖子,次次数学第一。盛安琪慕强总想考过他,就找陈悦给自己补习功课。和盛安琪玩的好的男生是科学课代表,一个脸蛋白净数学好的小男孩,他有次期末考说要考过数学课代表,为了盛安琪。

她说出这件事对陈悦来说颇有些炫耀的味道,有种炫耀有男生会为自己这么做的味道。当时陈悦身边有了高年级的跟班,盛安琪暗自不服气,就想要超过陈悦。陈悦虽然有副好皮囊,却从来不加修饰,只是保持着干净和清爽。陈悦在学校向来以女疯子而闻名,除了孙信那种偶然出现万里挑一的傻子,是不会有人靠近她的。

比起盛安琪,陈悦可能更像一尊思考的石像,永远在位置上盯着书本,还算老老实实,也不太擅长聊天,只擅长骂人。陈悦讲话总是带着第一年学到的心直口快,说出来锐利扎人,又不由自主地带着一丝傲慢。不过她成绩相当好,好到所有闲言碎语在她面前不得不蹑手蹑脚地行走,生怕一不留神就撞上墙壁摔的粉碎。好到尽管讨厌她这么桀骜,大家依旧承认她嚣张自有她的道理,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次次第一,做到受老师喜欢。

陈悦就像是是盛安琪的第二个姐姐,只要一有空,她们俩就黏在一起,形影不离。老师们都喜欢这两个孩子,只是有点怕陈悦的眼神。陈悦总是太独立太清醒,不像一个孩子。

所以当盛安琪那天去找陈悦炫耀,她只是平淡地从书里抬起头,回答盛安琪说:“我不稀罕有人说为我做什么,人的承诺不可靠。如果这件事发生在我身上,我会在期末考试同时超过他们两个。”于是从那天起,她开始给盛安琪补习数学,一直补到期末。期末考时盛安琪果然考过了那两个小男生。

那时候在学生中流行着这么一种说法,只要藏一个人的头发,垫在枕头下七七四十九天,那个人就会喜欢上自己。本来盛安琪是科学课代表罩着的,后来期末考考完后,科学课代表有些受挫,于是放话说再也不喜欢盛安琪了。但暑假过完,两人又跟没事人一样亲昵,科学课代表依旧黏黏糊糊地缠上来。只不过暑假里他又长高了,几乎要比安琪高一个头,于是有一次他笑盛安琪是小矮子。盛安琪火了,发誓一个星期都不和他讲话也不找他借橡皮,甚至下课时特意跑去数学课代表那里问题目,小胖子简直受宠若惊。

本来盛安琪是科学课代表罩着的,自从他们闹矛盾,班里男生就瞄上了盛安琪的头发。那群男生总会在下课时捣乱,乱传别人的笔或者本子。有些人信了传闻,想偷偷藏盛安琪的头发,自己不好意思开口要,又不好意思当面拔,于是就抢了盛安琪的校服在班里传。如此两节课,盛安琪就去楼上找了陈悦。陈悦护她简直像母狼护崽,一到下课就带着孙信去楼下教室找人。

陈悦下来的时候班里老师还在,她站在门口等老师出门,语气平和地跟老师说自己是盛安琪她姐。老师知道她们平时玩的好,就没在意,点点头回办公室去了。陈悦走进教室扫视一圈,把手随意搭在盛安琪的课桌上,另一只手挎着包。所有人眼睁睁看着这个外班女生走进教室,但没有人敢让她出去,也没有人敢接近这边。“是疯子”,离得远的地方开始传来隐隐约约的声音,像是让人心恼的蚊虫。陈悦只是在盛安琪的位置上站着,孙信在门口等她。

她站了两分钟才开口说话:“谁拿了她的外套?”班里的男生上前把外套恭敬地交还给她。陈悦把外套递给盛安琪,起身离开了,叫上孙信一起去接水。有趣的是那天下午,陈悦好巧不巧在走廊上遇到长久以来针对她的那群人,本来想恶狠狠的骂过去。盛安琪正好上来找她道谢,陈悦硬是没开口,只是拉着盛安琪让她下楼。

盛安琪拉着陈悦,很镇定地拉着她的手。陈悦感觉到她的手在颤抖,盛安琪的手温热,小而柔软。这个孩子明明那么害怕,明明早上被抢了校服都不敢说话,现在却拉着她,拉的那么紧,紧的让她心疼。

盛安琪说:“没关系的,不要那么紧张,没关系的。”

陈悦突然就很想哭。她想起后来的每次春游,盛安琪给她塞的饼干和面包。想起大课间休息盛安琪上楼找她玩,想起那条回家的路,似乎有人陪着走,这个该死的世界仿佛一下子就不那么难以忍受了。但是她对面站着那群人,那群永远令她无可奈何的人,那群怨气冲天的局外人,她又一次感觉到无力。陈悦在想自己该怎么保护她。

可是陈悦错了,那群平日里烦的要死的同学只是看了她们一眼,就从她们身旁离开了。甚至走过去时,有人还跟盛安琪打了声招呼。这是陈悦不理解的事情,盛安琪教会她,这是温柔。陈悦回家后想了一个晚上又一个晚上,却始终没能想到答案,这是她以前从未了解从未认识的区域,很显然,盛安琪做的远比她要好。

第二天上学时,陈悦发现盛安琪带了一把梳子来学校,把梳下来的头发大大方方送了人,简直是个小天使。她也收到了一小段头发,是盛安琪亲手编的,用两根皮筋扎起来,绑成紧实的细麻花辫。陈悦小心翼翼地把这段头发收好,想放在桌子上又不敢,想放铅笔盒又怕弄脏,最后用草稿纸折了两个信封,把那段头发好好地放进书包里。回家后她把信封放进珍藏的饼干盒子里,和盛安琪给她的小纸条小贴纸放一块儿。她真的很喜欢很喜欢盛安琪。

盛安琪有一种神性美,一种博爱而包容的,让人的渺小在美德面前自行惭愧的美。她大大方方地为这世上一切受苦的生灵流着泪。陈悦上到三年级,课本上有篇文章讲的是一个小男孩在沙滩救小鱼,陈悦就拿着课本给盛安琪看,她说这个救小鱼的就是你。盛安琪笑了笑问,那你会陪我吗?陈悦回答,是的。

陈悦偶尔自私地想,可是谁来渡你呢,小孩?你太博爱也太无私了。如果她们要,你会舍予你的珠宝,舍予你的金钱,舍予你的锦衣,舍予你的头发牙齿和血肉,但谁来渡你呢?

盛安琪会快活地笑着回答:我没事的。

她和陈悦讲,世人皆是我,我亦是世人。她说人与人是息息相关的,陈悦并不理解,只是感到奇怪。震惊之余,还颇有些感觉虚伪,如果有人活着就已经很费力,又如何做到关心这些呢。如果世界上都是这种人,那还怎么可能有战争,怎么会需要国家和法律?陈悦想自己这是自私,陈悦思考了一番孰对孰错,最终没有反对也没有同意,只是轻轻闭上了眼睛。

陈悦想,自己对她的熟悉完全是一种习惯。其实她可能完全不懂盛安琪呢?当她们讲着笑话,走去学校,走回来。当盛安琪向她介绍新事物,当盛安琪告诉她生活中可以拥有的简单美好的快乐。当孙信说他晚回家被父母发现会被打,当盛安琪说她父母会在校门口接她,当陈悦每次和他们一起走到家门口,又在他们走后自己下楼,默默跑去图书馆蹭位置坐着。当陈悦每次被打,身上出现新的淤青,当她差点被继父猥亵。陈悦该如何解释自己的处境,如何解释自己的家庭?

陈悦嫉妒盛安琪,无法避免。陈悦喜欢她,敬爱她,忠诚于她,却无法做到完全不嫉妒她。嫉妒是一种野心,是生长在眼睛上的毒瘤。只有两种人不嫉妒。一种是圣人,他们不认为世间存在嫉妒,他们总是有着好心肠。另一种是瞎子,他们看不见世界的差异。它无法用正确和错误来定义,它只是存在,存在于人的思想里。嫉妒是恶劣的**,是由爱生恨。

和陈悦相反的是,盛安琪很单纯,单纯到不可思议。在她眼里完全没有这些,世界很简单,每个人都很友善。她真心实意地喜欢世界,她思考,她活,她快乐。陈悦是她的朋友,也是她看到世界另一面的镜子,她对陈悦一直很好奇。她只是想和陈悦交朋友,仅此而已。

她不懂为什么会嫉妒,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恶意,明明每个人都不想被他人如此对却在用这种方式对待他人。她充满爱,并且认为传播爱是再合理不过的,人人应做的行为。她是站在河里的,并认为自己会长久地站在河里,她认为自己应该为这个世界奉献。

盛安琪不需要被渡。

桥。不是用来被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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