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下去该有多好,陈悦心想。日子一天天地过着,世界越来越好,直到成为盛安琪口中那样。
她们背对背站着,肩并肩站着,相互扶持着走了很多年。久到陈悦已经忘记了她是什么样子。她是陈悦呼吸的乳白色空气,是回忆氤氲的轻烟,是天空,是飞鸟,是太阳和光明。
所有成人的世俗都叫嚣着要把她们分开,要把她从陈悦生命中夺走,但是陈悦爱她,她也爱陈悦。她盲目的不求甚解的亲近让陈悦感到疑惑,但又趋之若鹜。
陈悦其实并不想看到盛安琪这样活,多年后她想到一个词“愚善”,跟那个孩子很适合。盛安琪聪明,但太听话了。她是被框在框子里的蝴蝶。被世俗拿取捕蝶网抓获,昆虫针插入关节,塞上塑料泡沫放进标本盒,只等着成年,就售卖出去。但陈悦走的那条路太偏僻太荒凉,她知道盛安琪是不会往这边走的,因为这样才是盛安琪。
盛安琪今后怎么可能会成为加害者?她分明那么善良,甚至不吃狗肉、兔子肉、猫肉之类的宠物肉,喜欢小口小口地啃猪肉脯还有牛肉粒,本质上是半个肉食动物和半个甜食动物。盛安琪不喜欢吃蔬菜,尤其是青椒。牙齿不好,偏偏爱吃山核桃仁。蔬菜里喜欢吃红烧茄子,煮的很烂的花菜,丝瓜和西葫芦。喜欢吃胡萝卜炒肉、黄瓜炒蛋、茭白炒肉之类的脆菜,还有豆芽菜。她其实是个相当挑食的小女孩。是那种人,表面上听话懂事,背地里不吃番茄炒蛋里的番茄。
她爱吃辣又嗜酸如命,喜欢吃话梅干、西瓜籽,就是很常见的,爱吃小零食的女生。陈悦的零花钱几乎没有,她尽力攒钱,偶尔和盛安琪两个人在学校里分一包辣条,分一点活该糖,在那时确确实实是很幸福的事情。后来陈悦多了个跟班,就偶尔打发孙信请客买雪糕,和他一起慢悠悠地去小卖部挑冰棍。孙信对陈悦信任的不得了,盛安琪说他完全是美色熏心。
盛安琪那么诚恳,那么善良。她小时候被父母勒令不许买校门口的零食吃,虽然父母从不真的盯着她走到学校,但她居然忍住了,这两年来真的从没买过一次。陈悦笑她怎么不敢吃,怎么一点都不会说谎,盛安琪就只能气鼓鼓地瞪着她解释说:说谎不好。陈悦只好买了零食分盛安琪,安慰她说:“没事,是我买了请你。”盛安琪眼睛一亮,头一次体会到了钻规则漏洞的乐子。陈悦则是长长叹了口气。
作为回报,盛安琪会带各种包装精美的,叫不出名字的糕点,带国外进口的高级巧克力。盛安琪对吃的一向很讲究,水果应该是喜欢脆的桃子和苹果,不喜欢刺很多的鱼,但喜欢吃深海鱼,喝鲫鱼汤。觉得剥螃蟹麻烦肉还少,但爱吃蟹黄和蟹炒年糕。喜欢炭烤鱿鱼,鳗鱼,吃肥肉也吃肉皮,喜欢甜豆腐脑。水果糖和奶糖都爱吃,不太喜欢薄荷糖,家里倒是种了猫薄荷。平心而论更喜欢狗,她姐更喜欢猫一点。
她小名叫阿宝,和功夫熊猫一个名字。她最喜欢的蛋糕是草莓蛋糕,第二喜欢的是巧克力蛋糕,心情不好会喝全糖珍珠奶茶。她有一种住在象牙塔里不知人间疾苦的天真烂漫。刚开始陈悦问她职业时,盛安琪说她想当医生,想当宇航员,想当体操运动员,想开蛋糕店,想养一匹白马,想养松鼠。她还曾经想过开动物园,真的。盛安琪小时候最难过的事情是养的兔子丢了,那次周末她姥姥姥爷来城里看她,一家人出去吃饭,回来兔子却没了。阿宝哇哇大哭,闹了整整两天,哭的几乎断气。她说兔子好可怜,在外面会着凉会受冻会挨饿。它吃什么呢?盛安琪哭着问。
父母阿姊都觉得她好笑,只有陈悦站在她这边,自告奋勇地帮她找了三天。第三天盛安琪父母和陈悦讲了真相,让陈悦不要再找了,盛安琪的兔子其实是被姥爷带走了。原因无它,兔子越长越大,而且很臭,到处掉毛。盛安琪她姐实在受不了,还说兔子会咬她的猫。父母本来也不信,直到看了家里的监控。他们不想让盛安琪太伤心,才趁着她出门,谎称是兔子自己跑掉了。
陈悦皱了皱眉,点点头,最终答应了。
那件事情之后,盛安琪难过了很久。她又想养仓鼠,但因为家里有猫,所以爸妈也不让盛安琪养,后来好不容易才养了狗。她姐养的那只浅灰色布偶猫终于没了竞争对手,占据着家里全部的领地,雄赳赳气昂昂地扫视着所有人。它眯着郁金色的瞳孔,总是睿智的,好奇的,慵懒的,无所至事的挂在猫爬架上,像一株蓬松的灰色盆栽(猫草!)
她家的地板是肉蔻米黄的拼花瓷砖,有种很活泼的感觉,但泼上咖啡会很丑。客厅的墙是有些驼色的暖暖的白,儿童房是淡粉色的,但盛安琪喜欢天蓝。透亮的天蓝色,不喜欢粉色。大家都说粉色好配女生,于是最后她还是妥协了,于是寝室四面里刷成粉色,活脱脱一个小公主。
陈悦对兔子的事情相当心虚,尽管兔子并不是她放走的。陈悦想,如果盛安琪是光,自己就站在光的对立面,当坚定不移的黑夜。陈悦想未来的生活中,她的小女友还会需要面对很多很多这样的事情,会失去各种各样的兔子。但至少骗她比说真相要好。她的小女友会永远如此完美如此微笑着走下去,陈悦相信这一切,而自己则会永远嫉妒她又维护她,像一条吐着信子伺机而动的毒蛇。
她巴不得世界上所有的苦难离盛安琪远远的,巴不得这孩子一辈子生活在幻想里,一辈子幸福下去。她巴不得盛安琪盲目,因为她自己看见了,觉得太苦。就当她是现实遗漏的种子,就让她永远纯洁不染,永远福寿无疆。陈悦终于理解了一点点世界对盛安琪的善意,每个人都透过她,看见了更加光明,更加璀璨的自己。
如果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下去该有多好,陈悦心想。但是好景不长,继父的母亲,陈悦的姥姥生了重病,她们又从城里搬走了。陈悦自从离开了这座小城,去往更加偏僻的乡下。
她们背对背站着,肩并肩站着,相互扶持着走了很多年。久到陈悦已经忘记了她是什么样子。她是陈悦呼吸的乳白色空气,是回忆氤氲的轻烟,是天空,是飞鸟,是太阳和光明。
所有成人的世俗都叫嚣着要把她们分开,要把她从陈悦生命中夺走,但是陈悦爱她,她也爱陈悦。她盲目的不求甚解的亲近让陈悦感到疑惑,但又趋之若鹜。
但她必须离开了,因为现实是不讲道理的,现实才不管行不行好不好,现实不在乎这两个孩子的意见,现实相当顽劣固执如同黑色暗礁,总是在人以为风平浪静时忽然探头,船就沉礁。
陈悦自以为是笼中鸟,世界是旋转的巨大的白色舞台。干冰的假烟雾四处漫延,遮挡住一切有型和无形之物,从天花板上用白色粗绳吊坠着死去的带翅飞马,围绕舞台中心有序地做顺逆时针的运动。一切的轮廓都是模糊的,绰约多姿地摇摆着。在一片洁白的中心生长出纱布状的轻快八音盒乐曲,滴答滴答。
她有如碎片被埋在洁白的泥土之下,挖掘开时便渗透出鲜红色的流动的视线。
她对自身的认知是一片荒芜,是一个承载着众多信息的倒置的杯子。好比说提起过去,她第一个想起的便是痛苦。模糊不清的灰色轨迹连接了她和被时间埋没前的两座城市,有如骆驼的驼峰,在灰色沙漠上无止境原地行走
陈悦想起认识盛安琪的第一年,她无有自我,模糊着想抓住光的影子,从一片无知迷茫的黑暗里走出来,像个蹒跚学步的孩子。而现在她失去她,如同失去生命中的火焰。
继父找了新工作,母亲和她照顾生病的姥姥,她的小弟弟被送去幼儿园。陈悦听着那个年长的不认识的女性在病床上呻吟,散发出腐臭的肉的气息。这里的一切都带着老年人独特的陈旧气味。她想念她的石荠宁,想念外婆的乌药豆腐汤,想念山药泥。陈悦想念她的蝴蝶兰,她的小蝴蝶,不知道在城里怎样了。陈悦对她的思念可以淹没这条街,从屋底的矮砖铺陈到天际,把月亮也勾牢。这一刻是多么空旷。
陈悦至今不了解盛安琪。盛安琪这种生物是作沒法去理解的。要是有人尝试去理解,就绝对理解不了。她是光,是不断变化着的整体。她是一剂香味,是日光下蝴蝶金色的磷粉,是救命的良药,也是有毒的霜糖。你没法写她,你甚至没法写她。因为她是美,而美是抓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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