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还未到,气劲先至,原本透过院墙能隐约看见的瓦房眨眼间便如骨牌般倒塌,砖瓦落地声响作一团,滚滚烟尘朝众人身上扑叫人睁不开眼,而这极强的灵力却丝毫没有停顿的意思。
魏云游与蒋流云对视一眼,迅速挡在几人前面,将各自的玉佩摔在地上,两道灵力顿时冲天而起,在半空中显出两枚特殊印记来。
见到此景宁千岫心下顿觉不妙,扫了一眼院子里横七竖八倒着还未清醒的镇民,顿时高声喊道:“前辈!手下留人!”
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救下的人和线索可全都在这里,这一记下来他可就全白干了!
这样的声响在这风卷残云般的攻势里几乎听不见,宁千岫当机立断一手一个把钟善与言泉往前推:“想救人就喊大声点!”
“还用你说,”钟善一运气,夹杂着灵力的声音便回荡在空中,“前辈,千昼镇已无碍,还请收手!”
言泉哭丧着脸,话到用时居然开始结巴:“那我、我说什么......前辈,救命啊!”
几人的请求有去无回,这种如同遇到无理甲方的憋屈感让宁千岫怒上心头,干脆几步上前直视天际,与那从千里之外投来的视线对峙,不过片刻被魏云游一把拉到身后:“别犯轴,这可是元婴中期的威压,我们几个人加起来都不够人家玩的!”
蒋流云在身后叹息一声:“不必再喊了。”
话音淹没在隆隆声响中,顾宅的护卫阵法因顾沉舟的衰弱而脆弱不堪,与气劲相撞发出一声脆响,白光闪烁片刻便骤然熄灭。
漫天沙尘中宁千岫只来得及看见顾沉舟朝自己看来,握着手里的玉佩嘴唇微动似乎要说什么。
下一刻那汹涌灵力如过无人之境般碾平整座顾府,砖瓦簌簌落下,顷刻便将这祠堂里的人和物一块掩埋,仍在睡梦中的人毫无知觉地被压在底下,这座曾经风光无量的庞然大物便化为一地废墟,只留残阳照在那琉璃瓦上残余些许温度。
这气劲恰到好处地停在魏云游面前便散开化作一缕清风吹过发梢,再无痕迹。
在隆隆巨响后,周遭反而变得安静无比,宁千岫蹲下身将脚边的尘土拨开,将顾沉舟最后扔来的玉佩拾起,这枚自己送出手的玉佩倒是福大命大,在这番磋磨之下仍然完好,成为这场劫难中唯一的幸存者。
身旁有人跟着蹲下来,宁千岫偏头看去,言泉正用灵力将砖块往空地上搬,才搬了一小块地方便不知碰到了这堆废墟中的哪个地方,只听里头一串闷响,顶上便往下凹下去一截。
“我和你一起搬,说不定里面还有活下来的人,能救一个是一个。”钟善抹了把脸,神色平静地弯下腰来帮忙,从宁千岫的角度看去,刚巧能发现他藏在背后正在发抖的右手。
作为外门弟子,他们的灵力本就不多,刚才几乎全都输给了顾沉舟,眼下灵力枯竭也不愿停下,徒手往下挖却连一片衣角都没有找到,窸窸窣窣的声响让宁千岫终于忍不住一把拉住言泉的手:“别挖了,里面没有活人了。”
兜兜转转一场空,此刻又何必自欺欺人?
宁千岫木着一张脸,伸出的手被对方反应极大地拍开:“怎么可能?方才我还听见有人说梦话了,这一下就......”
话说到一半却说不下去,言泉蓦地哽咽一声,捂着脸蹲在地上痛哭。
“明明只差一步了......那顾前辈受的那些罪算什么!”
没人能回答他,千昼镇有关顾家的所有秘密都不再有机会重见天日。
第一次直面一群鲜活的生命瞬间灰飞烟灭,即便是宁千岫自己也有些不是滋味,他深吸一口气缓了缓情绪,转身去看静默站在树下的蒋流云:“师兄,方才哪位前辈是何人?”
蒋流云摇摇头:“世上的元婴大能屈指可数,都是各门派里老祖宗一般的存在,即便如我等内门弟子,对此也知之甚少。”
所以这笔账连算到谁头上都不知道。
宁千岫舌尖顶了顶颊肉,无语到极致竟有些想笑。
断断续续的泣音渐低,方才爬上树装作看不见的魏云游跳下来,挨个脑袋揉过去:“好了,事已至此,日子还得过,那位前辈的举动也并非全然草菅人命,若我们此法无用,千昼镇今晚便留不下一个活口,与其如此不如快刀斩乱麻,好歹还能留下些人。”
蒋流云扶额摇头:“云游兄,你先前可不是这般与我说的,不是就怕这种情况才没将消息递出去......”
这厢话还没说完,便被魏云游咳嗽一声打断:“这帮小兔崽子初出茅庐,对这修仙之道满怀憧憬,你这般实诚也不怕这几个直接道心破碎不想修了?”
宁千岫心思一动,既然消息已刻意压下,为何钟善一行人在来到千昼镇前就已对镇中情况了解如此详细?
而这些修真门派既已知千昼镇如此怪异,为何仍派一些没什么大用的外门弟子前往,直到最后才出手将这些病人尽数消灭?
肿着一双眼的言泉闻言把头得的和拨浪鼓一般:“这修仙界到底如何,还是我亲自经历一番才知道,不会走的。”
钟善一脸欣慰地一拍师弟的肩膀:“不愧是我云隐宗的弟子!”
这愣头青看着三日两头就要哭一场,没想到还能说出这般有觉悟的话。
宁千岫挑了挑眉,倒是有些出乎意料,刚准备高看他一眼,便瞧见他又没精打采地缩回去。
“一会回去,可怎么和这些百姓交代?”
蒋流云神色严肃起来:“实情托出易生变数,况且这顾家一案仍有疑点,不可打草惊蛇。顾府之事断不可提,只说怪病无药可医,只能将这些病患尽数消灭,如此才能保证他们的性命,如今千昼镇已然安全。”
虽说多少有些心气不平,但一行人也都知轻重,一路上各自对好了说辞,宁千岫忙里偷闲瞧了一眼脑海中的工作进度,发现进度条已然变灰,停留在80%不再上涨。
【检测到宿主线索已断,“千昼镇疑案”文案工作进入结算,根据完成度可获得:50000灵币,当前欠款:70000灵币,请注意。】
辛苦忙活一场,赚的还没花出去多,自己可真是贴钱打工第一人。
还没吐槽完,一股暖流便汇聚在丹田之处,宁千岫往内府一探,原本碎了一半的内丹被重新粘了回去,虽仍旧布满裂痕,但到底还算有救。
“所以只要把债还清就能将内丹恢复?”
【是的,宿主。另外提醒您,已结算的隐藏工作获得新线索后可再次触发,以便宿主获得全部报酬。】
思及此事上仙门的微妙态度,要想把剩下的钱赚完,还得从这些门派入手,看来这云隐宗的弟子名额自己是非要不可了。
不过眼下倒是不急,几日没合过眼,再敬业的牛马钱挣完也得歇一会。
人逢钱财精神爽,原本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郁气也终于消散些许,宁千岫抛开那些疑虑回过神来,几人已走进百姓们所在的屋内。
这些百姓被关了这么多天难免人心浮躁,眼下倒是比前些日子热闹许多,大概都听见了方才顾府发出的巨响,此刻正三两成群地凑在一块小声议论这多灾多难的镇子又出了什么祸事,眼见他们进来,便七嘴八舌地凑过来询问着如今的状况。
魏云游点了点头让弟子们将封死的窗户打开,夕阳从外头照进来,实在是许久未见的景象,不少人盯着外面的景色看得目不转睛。
他郑重朝这一屋百姓行礼:“千昼镇怪病来得突然,我等想尽办法也无法根治那些染病的镇民,为了保全更多,只能将那些病患尽数剿灭。虽能护各位性命,但终究未得圆满,抱歉。”
矮屋忽然静了,有稚子从母亲怀中醒来,咿咿呀呀地轻扯妇人的头发,母亲哄着哄着,眼泪却落了下来。
在极度压抑的恐惧过后,失去至亲的悲伤终于如潮水一般漫上来,化作越来越响的哭声,叫人看得于心不忍,站在宁千岫身侧的言泉显然有些感同身受,微微侧身不愿再看。
一老者颤巍巍走上前来:“各位仙君可否知道这怪病究竟是为何而起?我不愿我的儿子死得这般不明不白!”
宁千岫脑海闪过虞晚几日前独自一人坐在屋内一角的场景,想来那时镇民们便怀疑是顾承风口中的功法有问题,才让千昼镇招致灾祸,可如今顾府之事要瞒着,给出的缘由又要服众,显然不好糊弄。
宁千岫与钟善对视一眼,对方显然明白自己的意思,张口道:"近来人间动荡,时有魔修在各地出没,方才那声响便是我等与那魔修激战所致,顾家公子想来早已被那魔修摄了心智,是以酿此惨祸。"
这话说得七分真三分假,魔修向来随心所欲,以邪术修炼为傲,倒是个能让人信服的理由,这些百姓终究仙缘浅薄,即使知晓真相也无从报仇,一些人刨根问底只为心里有个念想,好继续活下去。
这几日他们为百姓尽心尽力,如今这番狼狈模样天生便叫人信上三分,老者佝偻着脊背也不再多问,叹了口气后谢过宁千岫几人后便缓缓离去,矮屋里的百姓渐渐散去,每个走出门去的都要千恩万谢一番,让宁千岫颇为不自在,拱手谢过几个之后便窜到屋顶上躲清闲,困意涌上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色已完全黑下去,从屋顶上往下看,千昼镇瓦屋间白光点点,摇晃烛火连成一片,虽是祭奠与哀伤,却也重新有了几份言泉口中万家灯火的生机来。
“千岫兄!虞姑娘说此地离她母家不远,要留我们吃饭,师兄们同意了,在千昼镇呆一晚再走。”
听到屋子里的呼唤,宁千岫的确也觉饥肠辘辘,翻下屋檐同一行人朝镇中走去,一路所见房屋毁坏不少,敲敲打打的声音与窗户里透出的饭菜香传来,身旁便想起一阵一阵的咕噜声,一看便是都饿惨了。
宁千岫与他们难兄难弟,但不妨碍自己嘲笑他们,揶揄的眼神往旁边一看,便瞧见钟善红着耳根一咳,而那二愣子言泉不知有何心思,魂不守舍地闷头往前走又忽然停下,差点和钟善撞一块。
钟善刚准备运气,便听自家师弟没头没尾地来一句:“师兄,你说还有人记得顾前辈的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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