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平稳飞行的飞舟猛然一震。透明波纹从飞舟两侧荡开，行进四日，一行人终至白玉京第一重结界处。
只能说白玉京能与当世唯二准圣人坐镇的万钧仙府齐名，底蕴不言而喻。第一任仙帝以帝王道飞升天霄，开城池，延凡间李氏王朝命脉，设太微重地，围之建城称“白玉京”，城外七重结界环绕无数飞阁浮岛。
挂有万钧仙府标识的飞舟停下，身披红袍的白玉京天官便踏着法器自飞阁翩然而至，简单查验后挥手放行。周围浩瀚云雾萦绕飞檐重楼，浩瀚无比的法身金甲手持巨大刀剑，顶天立地。飞舟从它眼睫前摇曳而过，渺小如同几尾银鱼。
楚潋垂目，温热茶水沾湿饱满的指腹。
八百年挣脱囚笼番禺，重见天日，重回故地。此番滋味究竟如何她已经畅想太久，以至如今得偿所愿，心下反而只是稍定，没什么实感。楚潋起身从船舱内走出，道：“入城后带你去找寄生傀儡，事成你我恩义两清，不必再见。”
季归闲跟随楚潋身侧，侧目垂首含笑看她，眼瞳幽亮：“不留我？”
“留你？”楚潋低声道：“麻烦够多了。”
“季道友！”一落地苏妍便快步走来挽过楚潋手臂，额头靠在楚潋肩窝上。虽然季道友话不多，但相伴几日，她已经由然而生对楚潋的依赖，不舍分别。只是先前听楚潋谈及来白玉京是代师长拜见旧友，又不好相拦，依依不舍道：“道友何不与我们一同前去灵姝大会？”
“身负师命，实在不便。”楚潋偏过头，脸颊不多不少和苏妍保持距离。她抬手抚过苏妍额头，声音温和微带凉意：“来日方长，总有再见的时候。”
告别清洞宗诸人，一转身楚潋神情就迅速冷淡下来，避开人流朝一个方位去。
与别处不同，白玉京最有人间皇城的风流。花团锦簇，灵气浓郁，枝丫上都绑着绸缎。从城门口开始时不时飘落点点粉白的灵姝花，多的是外来修士捧着在外罕见的灵姝花打量，浮在空中数个时辰才会消失的灵姝花流水般拂擦过行人鬓边肩头。
直到走进一处巷子，高高低低飘在周围的灵姝花随同如果一起消失。楚潋踏入第一步就觉得阴冷凉意顺着脚踝往上蹿。一处与别处格外不同的铺子在巷子尽头，门前摆竹子架，一颗颗人头栩栩如生吊在上面栩栩如生，发丝、纹路、眼球里头的血丝光泽一等一逼真。
季归闲绕上前伸手去碰那脑袋，铺子里忙忙碌碌搬东西的两个铜人立即佝偻身体看过来。
季归闲挑眉：“它们能瞧见我？”
“看不见，只是鬼器天生对魂体敏锐，闻到点味道而已。”楚潋说着跨入店面。这下不止铜人，两侧墙壁屏风上的脑袋眼珠咕噜噜转过来。铜人肢体展开瞬间攀爬到楚潋面前，伸长脖子贴脸凑近她。
一铜像嘴部关节开合：“大傀儡一百中品灵石起做。”
另一铜像：“小的五十。”
铜像：“姑娘傀儡必选三套衣裳，再加一百灵石。”
另一铜像：“男的随便”
楚潋指骨抵开铜人脑袋，弹指一道灵气打在头顶横梁上，三层铺子跟着震动。
两个呼吸后柜台后角门从里被人踢开，八面震响。一男子表情阴沉跨步而出，俊朗脸上横着一道伤疤，望过来的眼神薄锐阴狠，毒蛇吐信般道：“是哪个不要命？”
楚潋看着他，叹谓：“常西，我还不想死。”
她与常西认识的时间也就比步秋月短。这是没办法的事，常西不是鬼修，凡人死后凭借怨恨化作的天生鬼物而已。一边身体血肉淋漓，一边横出五六个傀儡脑袋。模样怪异，在鬼物中不常见，在满是游魂的冥河里更加显眼。楚二殿下坐在冥河边上钓鱼，瞧见了，顺手捞出来，这才有了日后名震九幽的傀儡师。
“咯哒！”
周围头颅张开的嘴巴瞬间阖上咬死。常西死死梗着脖子盯着楚潋，舌头都直了，嘴唇颤抖两下没能讲出话。
季归闲环胸在旁看着，啧啧道：“怎么看着不灵光，靠谱吗？”“
常西浑身一颤，眼神下意识朝季归闲方向扫，落了个空，又伸手就要把楚潋往背后揽。
楚潋握住他小臂，丝丝缕缕红线从指间浮现“不是外人。”
季归闲虚影渐渐凝实，宽袍大袖，英俊面容逆着光，半笑不笑盯着楚潋握着常西的手。
帮我个忙。”楚潋走上前，手臂勾起他的脖子往后屋走：“做一具肉身傀儡，得结实。用最好的材料，帐赊我头上。”
“你！”常西反射性反抓过楚潋手腕，狠狠捏了几下。不是很热，瘦瘦窄窄，但确实是真实的，近在咫尺。他眼睛霎时通红，方才还凶神恶煞的人整个往下滑，手臂环抱住楚潋啪嗒啪嗒掉眼泪，哽咽道：“你，你——”
“诶，”季归闲拎起常西后脖颈衣服提起来扔到一边：“鼻涕沫子滴下来，别沾我潋儿衣服上。”
常西瞪眼，终于突出一句话：“你——你是什么东西？”
季归闲晃晃手腕，红色细线自空气中漂浮蜿蜒：“你说呢。”
常西：“红线？红线，红——”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眼泪流的更凶，颤巍巍道：“好，也好，起码样貌不比紫恒天的差。”
这话一出楚潋就知道常西是误会了。季归闲听到这话更如同狼嗅到活肉，一下从里面探出了点渴求已久的其它讯息。他目光灼灼开口要问，楚潋反手一巴掌拍他嘴上示意闭嘴，然后指指他：“就他，做一具肉身傀儡。用息壤，隔绝天道，几天能做出来？”
“息壤胚要混上冥河水才能栖息魂。”听出楚潋口吻严肃，常西强行冷静下来，勉力估摸一番道：“最迟，七日能成。”
“那就等七日。”楚潋看着常西，难得温和下一点眉眼：“拜托了。”
“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察觉到主人情绪剧烈的波动，被落在一旁的铜人七手八脚爬过来趴伏在常西腿边。常西看也不看踹开它们，在手腕内侧把眼泪擦干净：“八百年，九幽天霄讳莫如深。我去望乡城被送出来，天机阁也无人应我，都说你死了，我偏不信，你怎么会死呢？”
“没死没死。”虽然也不算正经活。楚潋安抚哭的眼睛通红的傀儡师：“我是没死啊。”
“可你如今——”常西咬牙：“金丹期...你的修为...都知道当年结界不是你破的，他们为何——”
“楚瀛与原清玄难得心有灵犀，都要我死罢了。”楚潋平静道：“不过是个由头。”
久别重逢，楚潋与常西一说起话来竟然有未止之势。季归闲被扔在一边，两个铜人确定他不是敌人，滴滴溜溜过来蹭他。下一刻被一道灰色灵力腐蚀掉表面，吃痛退下。季老鬼一顿，继而神情颇为惊奇地按上心口。
这里，就刚刚，好似有一条细小的毒蛇往心尖上咬一口，甩着尾巴钻到心脏里消失不见了。
奇怪，真是奇怪。
楚潋简单同常西说清楚她和季归闲的关系，常西立即明了一路上季归闲帮了楚潋许多。他是个态度鲜明的人，对季归闲的态度缓和下来。招呼他到后院吃饭，还体贴地给季归闲掐了个法诀，让他也能尝尝味道。
“多吃点。”常西瞧着楚潋，心疼道：“连买飞剑坐飞舟的灵石都没有？天杀的万钧仙府，给任务报酬如此寒酸！喏，这些先拿着用，没了跟我说。”
他塞给楚潋鼓鼓一个储物袋，吃完饭又给了灵饮丹药，不停催促楚潋上楼休息。季归闲全程不说话，悄无声息跟在后面。楚潋要关门，他先一步侧身入房，蛮横堵在楚潋面前不过一拳的位置。
“潋儿。”季归闲手痒似的要摸楚潋头发：“紫恒天那个，不能是你那心狠手辣的师父吧？”
楚潋抬眼，直直对上季归闲眼睛。两人鼻尖都要靠在一起了，眼瞳只装得下对方身影。
楚潋一字一顿道：“关、你、屁、事。”
季归闲后退一步，手指曲起抵住鼻尖，哼笑：“好！这才是我的潋儿，骂人还是这么好听。方才瞧你在下面说话，软绵绵的也没根刺，我都要认不出来了。”
某些老鬼真就是上赶着犯.贱。
楚潋推开季归闲，挥手一个木质托盘出现在桌上，上面摆着一个拇指大小的泥土小人。土壤润泽青幽，久久凝视让人头晕目眩，心口沉闷。
“息壤出自巫山，是上古之物。那时候大道未碎，天道未生，你附着在上面，离我再远也不会被雷劈。常西手里的存量刚好够给你造一具肉身，他已将息壤拿去炼制。这几天，你就老老实实待在此处，别跟着我。”
季归闲张开欲言，楚潋却已经召出红线，随手扯断。她体内传来清脆裂响，萦绕灵府已久的充实感瞬间消失。
生死契已解。
“说实话，风月一道上，我见过人不少。情爱二字，不过世间人难得糊涂，一晌贪欢。你来历不凡，眼下孤身困在须臾谷太久，见我自然新奇有趣。等有了身体，天地之大，想去哪由着你，想认识什么人随你，无需如此——”楚潋挑眼看过季归闲：“扭捏作态。”
此番话着实不给脸面，一针见血。楚潋这些时日纵观季归闲行事，摸出他路数。瞧着瞧着面上带笑，其实不然，很有几分浑然邪性。从先前城外清洞宗等人莫名其妙的昏迷到将楚瀛原清玄一并引来的动静，“大麻烦”三个字就这么明晃晃歇在季归闲这张玩世不恭的皮囊上。
眼下都到了白玉京，她是真没功夫陪他闹了。
屋内陷入短暂寂静，片刻后季归闲眼尾弧度慢慢弯起来，干脆应道：“行啊！我知道了。”炼虚期的鬼修分外乖顺，身影抽长淡去，化为烟雾钻入泥巴小人。
屋内安静下来，楚潋扭头望着天外，咬破指尖画出一个繁杂的阵法。暗红魔息缭绕，窗外飞檐挂下的连串青铃晃动，屋内霎时空空如也。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故地重游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