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之珩最后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得令人心惊。他转身离去时,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几乎要将娇小的公主整个吞没。
很快,到了和亲出发的日子。
大红的嫁衣像一团火,灼得沈之瑶浑身发疼,四个嬷嬷按着她的手脚,第五个正往她的唇上涂抹胭脂。
"公主,您别挣扎了。"年长的李嬷嬷叹了口气,"吉时已到,误了时辰陛下会怪罪的。"
沈之瑶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我诅咒你们!诅咒这桩婚事!"她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从昨夜被关进寝宫起,她就没停止过哭喊。
嫁衣上的金线凤凰在晨光中刺眼夺目,十二幅裙摆层层叠叠,像一张密不透风的,嬷嬷们给她戴上沉甸甸的凤冠时,沈之瑶突然安静下来,眼神空洞得吓人。
"公主想通了就好。"李嬷嬷欣慰地拍拍她的手。
殿门大开,刺目的阳光倾泻而入,沈之瑶眯起眼,看见三哥沈之珩一身明黄龙袍立在阶下,身后是绵延数里的送亲队伍。
"王妹。"他上前一步,声音低沉,"今日一别,望你珍重。"
沈之瑶冷笑一声,猛地抬手打翻了托盘上的合卺酒,酒液溅在沈之珩的龙袍上,像一滩暗红的血。
"陛下!"太监惊呼着要上前。
沈之珩抬手制止,眼神复杂地看着妹妹:"送公主上轿。"
三个侍卫上前,几乎是架着沈之瑶塞进了花轿,与其说是送亲,不如说是押送犯人,轿帘放下的瞬间,沈之瑶终于崩溃,抓起轿内的玉如意就往帘外砸。
"沈之珩!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唢呐声震天响起,盖过了她的哭喊,送亲队伍缓缓移动,像一条蜿蜒的红蛇,朝着北狄方向游去。
轿内的沈之瑶渐渐冷静下来,她摸索着嫁衣暗袋,指尖触到一块锋利的瓷片——那是她昨夜打碎茶盏偷偷藏起来的,她开始不动声色地割开嫁衣内衬,随时准备逃跑的机会。
行至午时,轿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有刺客!保护公主!"
马蹄声、兵器碰撞声、惨叫声混作一团,沈之瑶心头一跳,悄悄掀开轿帘一角。只见前方烟尘四起,几个黑衣人正与侍卫缠斗。
看守花轿的侍卫犹豫片刻,终究拔刀冲向前方护驾。
"公主别怕,只是些山匪..."随行的宫女话音未落,沈之瑶已经扯下凤冠,三两下脱去外层嫁衣,露出里面早就穿好的粗布衣裳。
"公、公主?!"
沈之瑶抓起一把尘土抹在脸上,指着远处树林大喊:"那边也有刺客!"宫女们惊慌回头时,她已经猫着腰钻进了路旁灌木丛。
初春的灌木带着尖刺,划破了她的脸颊和手臂,沈之瑶顾不上疼,拼命往密林深处跑。身后隐约传来呼喊声,但她知道那些深宫妇人绝不敢追进来。
不知跑了多久,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沈之瑶靠着一棵老槐树喘气,突然听见远处传来整齐的脚步声——是禁军!他们竟然这么快就追来了?
她慌不择路,往更陡峭的山坡跑去,一脚踩空,整个人栽进湍急的河流,冰冷的河水瞬间灌入口鼻,拖着她下沉。
"救命——"呼救声被河水吞没,沈之瑶拼命挣扎,眼前闪过走马灯般的画面:母妃温柔的笑脸、父皇教她射箭的午后、宫墙外自由的风...
一块突出的树干擦过她的手臂,求生的本能让她死死抓住,指甲深深陷入树皮。河水冲击着她的身体,仿佛要将她撕成两半。
"咳咳...哈..."终于爬上岸时,沈之瑶像条脱水的鱼,趴在岸边剧烈咳嗽。她颤抖着解开腰间最后一段金线腰带,看着它被河水卷走,仿佛也带走了那个被困深宫的沈之瑶。
......
"废物!"沈之珩一脚踹翻跪地的侍卫长,"朕让你们看好公主,你们却让一只麻雀看住了鹰!"
禁军统领额头抵地:"陛下恕罪!那些刺客来得蹊跷,分明是——"
"朕不管什么刺客!"沈之珩攥紧拳头,指节发白,"找!就是把整座山翻过来,也要找到公主!"
他低头看着掌心染血的玉佩——那是从河边捡到的,沈之瑶及笄时他送的礼物,河水湍急,下游还有瀑布...
沈之珩闭了闭眼,声音忽然低了下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冰冷的河水将沈之瑶冲上岸边时,她已失去知觉,再次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粗糙的茅草屋顶,一缕阳光从缝隙中漏下来,灰尘在光柱里跳舞。
"姑娘醒了?"一个满脸皱纹的大叔端着土碗走近,"喝点姜汤,驱驱寒。"
沈之瑶下意识往后缩,嗓子火辣辣地疼:"这是哪里?"
"青崖山脚。"大叔把碗放在床边木凳上,"老汉砍柴时看见你漂在浅滩,再晚些就要冲下瀑布喽。"
沈之瑶这才注意到自己穿着粗麻衣裳,原本细腻的双手布满细小的伤口,记忆如潮水涌来——逃婚、坠河、挣扎...
"多谢恩公相救。"她艰难地支起身子,突然想起什么,慌忙摸向脖颈——玉佩不见了!
大叔似乎看出她的焦虑,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姑娘的东西都在这儿,衣裳还没干。"打开布包,里面是已经褪色的荷包和一枚银簪。
沈之瑶松了口气,接过姜汤小口啜饮,热流顺着喉咙滑下,她才意识到自己饿得发慌。
这时肚子适时地"咕噜"一声,惹得大叔哈哈大笑。
"灶上熬着粥呢!"门外传来爽朗的女声,一个系着围裙的妇人端着陶碗进来,"姑娘昏迷三天,可算醒了。"
三天?沈之瑶心头一紧,送亲队伍肯定在四处搜寻,这里不能久留。
喝完粥,她执意要起身,双腿刚沾地就一阵发软,差点栽倒。大叔连忙扶住她:"急啥?你这身子还得将养几天。"
"我...我有急事。"沈之瑶咬着唇,望向窗外连绵的青山,"恩公,最近可有人来山里搜找什么?"
夫妇俩对视一眼。
大叔挠挠头:"前日倒是有官兵路过,说是找逃犯。"他忽然压低声音,"姑娘该不会..."
沈之瑶心跳如鼓,却见妇人拍了大叔一下:"瞎猜啥?这细皮嫩肉的姑娘家,能是逃犯?"
当天夜里,沈之瑶辗转难眠,月光透过窗缝,在地面投下细长的光痕。她摸出荷包,倒出里面最后的财物——一对珍珠耳坠和几块碎银,这是她全部的筹码。
天蒙蒙亮时,她悄悄起身,将耳坠和碎银包好放在枕边,换上了晾干的粗布衣裳,临走前,她回头看了眼熟睡的恩人,轻轻带上门。
晨雾笼罩着山间小径,沈之瑶用炭灰涂黑了脸,把长发挽成男子发髻。
只是没走多远就迷了路,只能在溪边暂时歇脚,她盯着水中倒影——那个娇生惯养的云国公主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面黄肌瘦的"少年"。
......
"跳河?!"沈之珩猛地拍案而起,案几上的茶盏震得叮当作响,"她宁可死也不愿嫁?"
跪在地上的侍卫额头抵地:"回陛下,砍柴人说那姑娘自称失足落水,但...但属下在河边发现了这个。"他呈上一块撕碎的红色绸缎——正是嫁衣的料子。
沈之珩攥紧布料,指节发白,他想起小妹幼时最怕水,连御花园的池塘都不敢靠近,如今却敢跳进湍急的河流...
"加派兵力,"他一字一顿道,"封锁所有出城要道,每个村落都要搜查,记住——"声音忽然低了下来,"不许伤她分毫。"
"若公主反抗..."
"那就告诉朕。"沈之珩转身望向墙上地图,阴影遮住了他的表情,"朕亲自去抓她回来。"
......
七日后,沈之瑶蓬头垢面地蹲在官道旁的茶棚里,这些天她靠挖野菜、喝溪水度日,脚上的绣鞋早已磨破,只能用树皮草草捆扎。
"小兄弟,要搭车不?"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商队首领打量着她,"十个铜板,带你到青州。"
沈之瑶摸了摸兜里仅剩的三枚铜钱——那是她用银簪跟樵夫换的,她仰起脏兮兮的小脸:"我...我能干活抵车钱。"
首领哈哈大笑:"瘦得跟猴似的,能干啥?"
"我会记账!"沈之瑶急中生智,"还认得药材。"这是实话,宫中太傅确实教过。
商队首领将信将疑,直到她准确说出路边野菊的药性,才勉强点头:"行吧,正好老刘病倒了,但你若算错账..."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商队的生活艰苦却新鲜,沈之瑶白天帮忙清点货物,晚上就睡在装满棉花的马车里,有次她不小心把丝绸和瓷器记混了,差点被赶下车,是厨娘阿秀替她求的情。
"小沈啊,"阿秀边揉面边唠叨,"你这手细得跟姑娘家似的,咋吃得了这苦?"
沈之瑶心头一跳,急忙把手藏进袖子里:"家里原是开药铺的,后来..."她编了个火灾丧亲的故事,惹得阿秀直抹眼泪。
半个月颠簸后,商队途经一个依山傍水的小村庄,时值春日,村口桃花开得正艳,几个孩童在溪边嬉戏。
沈之瑶忽然挪不动步子了,"首领,我想留在这儿。"
络腮胡挑了挑眉:"想清楚喽,这穷乡僻壤可没下趟商队经过。"
沈之瑶望着远处炊烟袅袅的茅屋,点了点头,她太渴望停下来了,哪怕只是短暂喘息。
......
清水村比想象中更与世隔绝,全村不过二十来户,唯一的出村小路藏在山坳里,沈之瑶在村口老槐树下蹲了半天,终于有户人家来问话。
"小伙子找活干?"扛着锄头的老汉上下打量她。
沈之瑶压低声音:"什么活都行,管饭就成。"
就这样,她成了赵老汉家的短工,白天跟着下地除草,晚上睡在柴房。
村里人很快接受了这个不爱说话的"少年",偶尔还会塞给她些吃食。
沈之瑶时刻警惕着外界动静,她故意用灶灰抹脸,走路也学着男子大大咧咧的样子。只有夜深人静时,她才敢就着月光查看掌心磨出的水泡,想起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日子。
这天傍晚,她正蹲在溪边洗菜,忽听村口传来马蹄声,手中的菜叶掉进水里,随波漂远。
"听说京城在抓逃犯哩!"村里货郎的大嗓门远远传来,"官兵都搜到隔壁县了!"
沈之瑶的手微微发抖,却听见货郎接着说:"是个江洋大盗,专偷官家小姐..."
她长舒一口气,随即苦笑,原来在三哥眼里,她这个妹妹还不如一个盗贼重要。
月光照在溪面上,碎成千万片银光,沈之瑶捧起一抔水,看着倒影中那个陌生的自己。
"就这样吧,"她轻声说,"沈之瑶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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