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厉少愚心领神会,嘴角漾起一窝笑纹,本想说几句宽她的心,但又不知从何说起。所以问她:“好端端的,怎么想说起这个?”

阿莱环抱双臂靠住沙发,是防备的样子。沉默片刻,欲说还休。索性上楼拿下塔罗,洗牌问邱局长对厉少愚的看法。

他抽出三张牌,分别是恶魔,星币三,高塔正位,而后又抽一张补充牌,对应下一步的动作,是宝剑十。

他看牌上图案严峻,像是撒旦、天灾之类。很不解:“什么意思?”

阿莱捋牌,问道:“邱局长很贪财恋权?”在她心里,“在其位,谋其政”应该实心做事,而不是利用职务之便谋求私利。

厉少愚点头,“能坐到那个位置,大多如此。只是邱局长更厉害,没有公心,全是私心。”

“那他想把你收到麾下,你怎么想?”阿莱需要知道他的立场,如此才能认清将来。

“热情,礼貌,绝不点头。”厉少愚表态。

牌面预兆不详,阿莱有些心慌,继续说:“邱局长胃口特别大,没耐心跟你慢慢磨合,你平日定要多加提防小心。”

厉少愚知道她的厉害,也肃起面容:“有具体提示吗?”

阿莱坦白说:“未来非常凶险,但我才疏学浅,一时想象不到。”沉默一阵,她接着说:“也许与监禁,受伤有关。你看这个男人,背上插了多少剑。”

厉少愚强自一笑:“有人的地方就有派系,有斗争,尤其与经济挂钩的行业,构陷下狱更是寻常。我没做灰产,和这方面没有牵连,你放心。”

“真的?”阿莱不尽信,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真的。”厉少愚覆上她的双手,眼神柔和,装着动容。

阿莱脑子里足足转够一下午,此刻终于停下。甫一闻见满屋飘香,肚子就咕嘟一声闹起饥荒。

厉少愚抓着她不肯松手,笑道:“饿了?”

阿莱闭眼窝在沙发里,轻声应道:“是。”

厉少愚起身出去,倚门而问:“何妈,还有多久开饭?”

何妈样貌身材都透着喜气,人到中年,精神头还极好。每天过来做饭洗衣打扫卫生,一个月实打实到手五块钱,偶尔还能得些赏钱,心里高兴得什么似的,憋着劲要把他们伺候服帖,以便长久留下。

至于东家是未婚夫妻还是已婚夫妻,都与她无关。

灶上小火炖蟹粉豆腐,咕嘟咕嘟直冒热气,灶台上早已晾起两盆白粥,何妈端着一盘凉拌香干马兰头进屋,摆上桌,“再过半刻就开饭。”转身从橱柜翻出几双碗筷,“虞小姐还没回,等她到家,我就把提前备好的饭菜送过去。”

“谢谢何妈。”阿莱闭眼应声。

何妈见她劳累,本想关切两句,但见厉少愚走进来,就借端菜之便出去避嫌。

厉少愚轻叹一气,随之一屁股坐下,沙发震动,震得阿莱身子一抖,抬手打到他腿上,骂道:“轻点儿。”

何妈一手一盘,分别是洒香金花菜,竹笋炒蚕豆,摆上桌,仍不声不响退出去。

烈日,鸣蝉。厉少愚一头一脸一身汗,但就爱蹭着阿莱坐,刚被说一声,马上理亏地坐到对面单人沙发上去,一边用丝帕擦脸,一边笑:“火气这么大,吃枪药啦?”

阿莱心烦,想到那要命的高塔和宝剑十,忽然对牌感到一阵陌生。兑换成现实际遇,如此一件天大祸事,竟是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邱诚会怎么对付他?是用构陷、诛心、亦或是人道毁灭。

想到此处,她不由自主地攥起拳头,弹坐起来一拳锤到厉少愚肩胛骨上,力道不轻,声如撞钟。

厉少愚摸着痛处闷哼一声,扭脸骂道:“什么狗脾气!把我当沙包打?”

恰在此时,虞沅君过来送碗碟,站在门外看见这一幕,立刻进门喊了一声:“阿莱,厉大哥。”

往日在这里吃饭时,阿莱已为他们引见过,因为她心里认阿莱做姐姐,所以尊称这小课长一声厉大哥。

阿莱迎出去接碗,虞沅君听到刚才那话,见她脸色不好,免不得揶揄:“我一来就听见厉大哥在骂人,难道阿莱得罪你了?”

他们初次相见,厉少愚就看出虞沅君心气高,不仅瞧不上他,更是觉着他配不上阿莱。称呼上恭敬归恭敬,但细究下来,那里头含着鄙夷,含着挑拨离间的苗头。

他自诩性情宽和,无心与小孩子置气,一笑过后,不紧不慢地说:“沅君妹妹还小,不懂得我们大人的玩笑,最好不要妄下论断。”

虞沅君心里门儿清,这是情人间的情趣,但她认定阿莱得配孔可澄,所以就和厉少愚卯上了劲。佯作天真道:“那厉大哥认为我是哪里没听懂呢?”

阿莱放好碗碟,狠飞厉少愚一记眼刀,同时腹诽,这两个人一见面就冷嘲热讽,到底是为什么?过去拉起虞沅君的手,到沙发坐下,她招呼道:“在这边一起吃吧,别总跑来跑去的。”

虞沅君点头答应:“好,我去帮何妈端菜。”

“你别去,让他端。”阿莱喊住她。

“这是什么?”虞沅君看到沙发上的牌袋。

阿莱打开牌袋,把牌拿在手里炫耀,“塔罗牌,西方的一种占卜工具。”

虞沅君听过但未见过,因此十分好奇,“你会用这个算命?”

阿莱解释道:“我会用,但塔罗不能算命,只能用来推运。比如近期的桃花运,学业运,财运一类的问题。”

虞沅君平日就爱求神拜佛,算是有点迷信,一时好奇加以有兴致,就央着阿莱给她算上一卦才肯罢休。

厉少愚同何妈一起进门,双手空空,可见是个眼里没活儿的人。听见她们在说塔罗推运,怔住片刻,仍觉肩胛骨隐隐作痛,心想要是刚才没算牌,她也不至于锤我。

玄学,真该死!

该死的是——提前预知,却不是好消息。

阿莱抬头一瞧,厉少愚已经轻车熟路地坐下,一对上她的目光,就飞快地给了张讨好的笑脸,起个话头:“你教的那个孩子怎么样?”

进出许家三个礼拜,阿莱和他们相处挺好,吃饭说话学习都在一处,从未受过冷待。许簇已经懂事了,比寻常孩子机灵、野蛮,要是皮起来,的确制不住,好在看她文弱,愿意和她讲规矩,一声声姐姐喊得人心窝子甜。

她端起饭碗,眼底流出笑意,“活泼可爱,不失教养。”

“功课怎么样?”厉少愚又问。

“数学和英文很好,国文差。”阿莱舀一勺蟹粉豆腐进碗里,拌着饭吃,鲜香可口。

虞沅君不假思索道:“听说许太太是我校友,文化也不差。她不教孩子吗?”

阿莱望着她笑:“她没耐心,都是许先生教。”

厉少愚也跟着笑了,将来要是阿莱和他生个孩子,那该谁来教?

旋即,他敛去生育的念头——这个战火纷飞是世界,人命好比草芥蝼蚁,若有新生命降生,那是一种恶毒的诅咒。

虞沅君不知他的底细,趁这话头深问:“我们都透明了,还不知厉大哥在哪里上的学呢。”

“北平。”

“哪个学校?”

“燕大经济系,毕业后考取公费留学到斯坦福经济政策研究所。”厉少愚娓娓道来,眼中泛着水色,追忆往昔,“修完硕士学位,就在三藩市的银行里工作,做过小半年,忽然发觉自己知识水平不够,就又考去耶鲁进修。别看我比她虚长几岁,其实社会经验还是一塌糊涂。”

虞沅君崇拜学历,崇拜知识,听后大受震撼,不由自主地咽了口饭——她万万没想到,厉少愚的学生时代如此精彩。就凭这份好学历好相貌,不管放在哪里,都够迷倒一片少女,其中当然也包括她虞沅君。

可说一千道一万,他没钱啊。

贫贱夫妻百事哀,就凭央行那点儿薪水,给阿莱多买两身衣裳都不能够,更何况将来成婚要置房置地生养孩子。

为长远计,他还是配不上阿莱。

从课长到行长再到总裁,要有命有运还有寿数。派系不对,银行里照样斗得水深火热,要是哪日他收受贿赂或替人背锅顶罪,阿莱这辈子可就全完了!

身为好朋友、好妹妹,她不能坐视不管。

“厉大哥真优秀。”虞沅君由衷劝道:“凭你的学历,也许做生意出路更好,也更安全。”她加重尾音。

“是吧。”厉少愚被戳中痛处,挤出个礼貌的笑,继续端碗吃饭。

说完这话,三人就此沉默,直到吃完饭,虞沅君主动帮何妈收拾碗筷,阿莱去送厉少愚出门,见没人有空看他们,阿莱主动抱他一下,两个人脸颊紧挨着,她叮嘱道:“注意安全。”

厉少愚轻抚她的发丝,让她放心,然后低声说:“最近起草新法到了关键时候,脑子都快转不动了,先清净几天。要是陆刈麟来找,你一定把他打发走。”

阿莱低低地“嗯”一声,等他上车才关院门。

何妈在院里洗碗,虞沅君兴致盎然地拉着阿莱算牌,问题是未来三个月的桃花运。洗好牌后,她分别抽出逆位宝剑十、圣杯三、圣杯骑士正位。

今日已是第二次出现宝剑十,虽然正逆位各一张,但绝不是什么好兆头。

阿莱思忖片刻,简单解释:“有桃花,那个人长得俊又有情调,可惜是个浪子。你们会通过朋友认识,但在认识以前,会有一件让你极其痛苦的伤心事。”

早在家道中落之时,虞沅君就伤心够了,时光流转,已没有任何事能伤她的心。现在阿莱是她最亲最好的朋友,她看着她,忽然闪出一个念头,随即否定下去:第一,她绝不会看上厉少愚;第二,厉少愚也不是个浪子。

定下心神后,她问:“还能再问吗?”

阿莱一点头,她继续问:“对方家境如何?”抽出星币十。

阿莱替她喜得眉飞色舞:“有钱,富了好几代了!”

虞沅君谢天谢地,彻底消除厉少愚的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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