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开始,蔺相谋就一直在重复不断地做梦。梦里的他经常会变换成不同年龄、不同身份、不同长相的人,有时在茹毛饮血的远古部落做首领,有时衣衫褴褛地行乞于街头巷尾,有时羽扇纶巾指点江山,有时穿着板板整整,形制古怪的黑色衣服,穿梭在一栋栋高耸入云的钢铁大楼里……
梦里不知身是客。
在那些千奇百怪,光怪陆离,荒诞不经到令人发笑的梦里,他曾富贵逾王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也曾长久落魄,堕入泥底。
唯一不变的是,无论他是谁,唤作什么名字,都会遇到一个一眼惊艳,永生难忘的人。
每一世,他距那人或近或远,从尘埃里偷偷仰望自己的神祇,从头发丝儿到脚趾,用目光一寸寸摩挲。无论怎么看都像是为他量身定制,长在心尖尖上的命定之人。
毫无悬念的,他沦陷了……
可是,那高高在上,无悲无喜的人啊,哪里会俯身注意一个卑微的,觊觎着伟大神明,怀有龌龊心思的蝼蚁呢?
渐渐地,他发现了,无论用尽什么方法,无论他怎么做,都不能在那谪仙般的人心中留下半点痕迹。自此,他的神魂永堕无间炼狱,世世代代饱受折磨,永远不得解脱……
漫天神佛救不了他,礼义廉耻也不过是笑话,只有牢牢掌握在手中,完全受自己支配和操控的东西,才是切切实实的存在。
“要竭尽全力,要不折手段,千万,千万不要再被抛下了……”
他听到梦里的自己这样一遍又一遍地反复叮嘱道,那是用无数血泪和憾恨换来的教训。
拜那些逼真到令人身临其境的梦境所赐,蔺相谋少年老成,思想成熟到远远超出实际年龄。不过,还好,他很擅长伪装自己,以至于连血脉相连的母后和皇兄都没有意识到不对劲。靠着可以说是胜过当世所有人的见识和胆色,蔺相谋不但让自己毫发无损地在宫斗和政变中活了下来,还顺利扶持一母同胞的皇兄继承大宝。
由始至终,蔺相谋都无意于皇位,他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长年累月地困于深宫内院,那对他来说会生不如死。所以,在轻而易举地取得皇帝所有信任,打消了部分朝臣有关兄弟阋墙的猜疑,确保后方安全无忧之后,蔺相谋借口养伤和散心,带了一支护卫就离开了京城,让皇上想挽留都没有机会。
途径烟陵城时,蔺相谋的心绪一直颇不平静,起初,他也不确定到底是因为什么,直到在天然居二楼意外遇到魏云玖……
逃不掉了,这辈子都逃不掉了。
见到魏云玖的第一面,蔺相谋就万分笃定,就是他了。
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虽说后面突然冒出来的胡三娘和白云斩,有些扰乱蔺相谋的计划,不过,没关系,他从来不打无准备之仗。
终于等到了这一天,所有隐秘的渴望,所有不可言说的梦想,都将一一兑现,蔺相谋仅仅想一想就忍不住亢奋,同今时今日的幸福相比,梦里的痛苦遭遇也变得微不足道了。
……
魏云玖一觉睡到下午,他百无聊地赖了一会床,带着三分慵懒倦意,闲闲起身。几乎在他脚尖落地的同一时间,房间的门被人推开,五六名青碧色衣裙的侍女鱼贯而入,无声无息地服侍魏云玖洗漱。
穿戴完毕,魏云玖正要往外走,为首一名五官平平,其貌不扬的侍女道:“公子恕罪,主子吩咐过,让您在殿内好生休息。”
魏云玖不以为意道:“我已经休息够了。”
侍女毫不退让道:“公子,您莫要为难婢子。”
魏云玖眉眼间的浅浅笑意一点点淡去,“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如果我偏要为难呢?”
侍女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齐刷刷行了一个礼,退了出去。
魏云玖正要往外走,却发现侍女们不知打开了什么机关,寝殿四面墙壁上的名人字画陡然脱落,露出里面一根根纯金打造,足有儿臂粗的栏杆,最最骇人的是,每一根栏杆上面都用粘稠的红色液体,写满密密麻麻的诡异符文。
魏云玖沉默片刻,一言不发地走到门口处,试探性地伸出手,果然触碰到了一层无形的屏障。
很好,真是好极了!
好一个蔺相谋!好一个金屋藏娇!
……
宫闱深处的天机阁,天底下最尊贵的一对兄弟立在五楼围栏处,远远眺望星罗棋布,车水马龙的大街小巷。
隔了半晌,身着明黄色绣九龙纹锦袍的青年终于开口:“已经决定了?”
蔺相谋:“决定了,我有他就够了。”
唯一有能力威胁自己九五之位的至亲手足,忽然染上了断袖分桃的癖好,还对一个男人爱得矢志不渝。年轻帝王不知是该松一口气,还是要为兄弟的晚年生活操心,不过,能够确定的是,这江山以后可以高枕无忧了。
“朕可以把暗部八门交给你,当然,即便朕不愿意,你也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夺过去,有时候,朕不得不承认,你太让人惧怕了,相谋。”
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他好像一直都没有看懂过。
蔺相谋淡淡笑了:“皇兄放心,那座玲珑金塔,锁的不是别人,是我的一颗心。他若安好,我就让这天下苍生安居乐业,他若执意要逃,我恐怕只能做一回千古恶人了。”
年轻帝王暗中倒抽一口冷气,为这话中令人胆寒的深意,“相谋,这天|朝盛世,太平气象,都是你用一身骨血换就,你当真忍心毁弃吗?”
蔺相谋转身离去,喑哑的嗓音遥遥传来道:“舍不舍得,决定权从来不在我。”
……
胡三娘浑浑噩噩地过了许久,自己也不知道带到了哪里。她只隐隐约约地记得,自己被天雷劫罚击中,受了很严重的伤,魏云玖和白云斩等道貌岸然的修士,趁机将她关了起来。
正道人士总是雷声大雨点小,做起事来瞻前顾后,犹豫不决,更是怕见鲜血的懦夫。因此,即便身家性命都被人攥在手里,胡三娘也没有多害怕,想着识时务者为俊杰,先退一步,再伺机逃跑。
万万料想不到,那个平常看起来性格冷淡,目无下尘的蔺相谋,才是真正的深藏不露,明明早已对她的打算洞若观火,却一言不发,视若无睹,甚至在关键时刻加以利用……
胡三娘至今还清楚地记得,那天傍晚,囚车行至荒郊野外,蔺相谋忽然将铁锁一刀劈断,面无表情地道:“逃吧。”
胡三娘不是没怀疑过蔺相谋的动机,但她稍稍犹豫了一会儿,实在拒绝不了重获自由的诱|惑,抱着“试试就试试”的心态,躲躲闪闪地出了笼子,犹豫着往前跑去。
结果……
刚跑了不到十步远,后面一掌劈空袭来,胡三娘感受到耳后凌厉风声,下意识用尽全力朝后挥去,然后就看到蔺相谋噙着一抹不出所料的笑,无力地瘫软在地上。
敲里麻,人类的套路也太深了吧?!
原是“试试就逝世”的吗?!
遭到恶意碰瓷的胡三娘百口莫辩,很快就被她嘴里“狗男人的小姘头”抓了回来,之后那阴险毒辣的狗男人不知道让人给她灌了什么药,导致胡三娘一路都在昏睡,想要当着小姘头的面拆穿狗男人的诡计都不行。
现在所待的地方,黑暗恐怖,逼仄潮湿,到处都是乱爬乱钻的蟑螂和老鼠,胡三娘很不满意,觉得这地方一点都不符合自己嗲嗲的气质和娇媚的长相。
最最可怕的是,牢笼的左右两边也不知道关押了什么东西,一个整天都在歇斯底里地咆哮,就连睡觉都在打呼磨牙,另一个热衷骂街和吹牛的,再远的囚室里还有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要兢兢业业地复述一遍的……
胡三娘:“……”
这日子没法过了。
后来,开始有奇装异服的修士过来,强行让每个人献出一碗鲜血。胡三娘仗着好姿容,强撑着精神跟一个略年轻些的修士虚与委蛇,娇滴滴的神态惑得那人五迷三道的。
胡三娘问:“你们要我们的血做什么?什么时候放我们出去?”
修士用胡三娘看不懂的眼神,怜悯地注视着她:“等到那个人成功,你们就可以出去了。”只是那一天,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才会到来。
……
将一切繁杂事务处理完毕,终于可以全身心地陪伴爱人的蔺相谋,怀着几分雀跃踏进寝殿,一眼就看到了魏云玖冷若冰霜的表情。
对方望着他,带着淡淡的不可思议与惊疑,像是在望向一个全然陌生的人。
蔺相谋顿了顿,神色如常地走过去,不顾形象地半跪下去,将魏云玖赤|裸的双足抱起,轻轻放在怀里暖着,温柔地哄道:“别生气了,好不好?”
魏云玖垂眸:“你到底想做什么?你知不知道,我要是真想出去,这笼子困不住我。”他之所以此刻还留在这里,就是为了听一个解释罢了。
落在脚掌上的手微不可见地颤了一下,蔺相谋云淡风轻地笑道:“啊,我知道,说起来还要感谢你的云斩师兄呢。哼,要不是他提醒了我,我怎么会想到你并非人类,寿命远远多过我呢,要想同你长相厮守,自然该把时间问题解决了。”
魏云玖似笑非笑:“所以,你受伤也好,昏迷也好,都是有意为之,为的就是拖慢行程,方便京城的下属早作准备。”
蔺相谋喟叹道:“云弟真聪明。想必这笼子关联的阵法困不到你,不过,这阵法乃是用一个人的性命做引子,一旦有人强行冲破,就会让那人命丧黄泉。云弟猜猜,此人是谁?”
蔺相谋:没想到我还有两幅面孔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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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秀色可餐(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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