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飞乌走,白驹过隙,三月光阴匆匆而逝。这段时间以来,魏云玖已然习惯了柳生相伴,虽然时时嫌他无趣,心底却着实明白柳生良苦用心。
在此期间,冷先生的书信递回来了几次,语气一次比一次酸楚,言道非但妻兄此病甚笃,岳父岳母年事已高,禁不住打击,也一日日衰减下去,唯恐此一遭连失三位至亲。
魏云玖殷殷写了回信,极力保证自己认认真真读书,绝不惹是生非,书院里近来太平无事,诸位同窗只知埋头苦读,万望冷先生放心。
“宵衣旰食,笔耕不辍?”身后的柳生俯首来看,见了这几个字眼,不禁哑然失笑。
天知道这泼皮小猴儿就差上房揭瓦了!
魏云玖偏首觑他一眼,没好气道:“不懂事了吧,难道要把先生气出个好歹来,你才高兴,真是师门不幸,啧啧。”
从这个角度,居高临下地看过去,魏云玖肌肤胜雪,粉颈纤纤,很有古诗中所谓“艳郎独绝,世无其二”的风情。
柳生不知怎么的开始心绪浮动起来,他恍惚想起昔日一友人戏言,曾道来日择亲娶妻,必要迎一位端庄秀丽,温文尔雅的女子,不求她出身世家名门,只愿将来夫妇和睦,举案齐眉,届时挑灯夜读,红袖添香,岂不美哉?
不过,无论是容貌风姿,还是才情学识,只怕没有谁能同时胜过阿玖吧?阿玖若为女子,如今韶华正茂,求亲之人只怕要将门槛给踩烂了。
转念一想,却又不禁暗暗骂自己该死,好端端的,怎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将阿玖比作女子,这般戏虐取笑终究不妥。
得知冷先生短时期内回不来,魏云玖的懒骨头又犯了,央柳生一块出去逛十五这天的大集市,柳生拿他没奈何,便妥协般说了句:“……罢了,文房四宝也该添置了。”
四平吐着瓜子皮对魏云玖道:“你信他个鬼,我三天前刚买了一大篮子。”
柳生:“……”
他读书人的尊严简直荡然无存。
清河镇每逢初一、十五便会有大集会,这是多少年不曾更改过的惯例了,每当此时街市上人山人海,热闹非常,除了兜售日常衣食用具的摊贩外,还时常会有游方算卦的术士,或走南闯北的卖艺人。
犹记得两人上一次夜间逛集会,刚巧看到有人当街卖艺,魏云玖让柳生给了赏钱,兴致勃勃地问对方:“能表演一个胸口碎大石不?”
对方顿了顿,又将铜板拣出来还给了柳生。
柳生臊得不行,拉着魏云玖钻进人群里,“什么胸口碎大石,那都是假的,没有事先准备好的石膏板,神仙也玩不来。”
魏云玖唏嘘感叹:“所以你们凡人真是战五渣。”
柳生:“???”
这一次出门,柳生特意嘱咐魏云玖:“乖乖跟在我身后,不准乱跑,当心遇到拍花子。”
魏云玖啐他:“少来,我这么大个人,拍走了你买啊?”
柳生摸了摸鼻尖,实诚道:“那要看多少钱了。”
魏云玖瞭他一眼:“怎么说?”
柳生道:“二十两银子以下,我咬咬牙也就买了,若是超出二十两的话,我也就没办法了……”说不得到时候倾家荡产,举债累累罢了。
魏云玖气恼:“合着我才值二十两银子?”
集市一如既往的喧闹,西城区勾栏瓦市人流尤其多,乌泱泱地几乎全都汇聚在那里,远远望去但见红菱飘展,香雾如云,一群妙龄女子高挽云髻,描眉画眼,装扮得十分妩媚动人。
魏云玖隐隐听到有人说今晚红湘阁要举办一场盛事,艳名远播的桃娘子要出来见客,表演才艺。这桃娘子魏云玖也有所耳闻,据传此女双十年华,眉如远黛,唇似涂丹,窈窕纤瘦,婀娜俏丽,非但容貌远在一众姐妹之上,更难得的是精通琴棋书画,乃是欢场上当之无愧的花魁娘子。
美貌女子难免高傲,桃娘子虽因机遇不堪,命途多舛,以致流落花街柳巷,但眼光却很是挑剔,寻常金银珠宝打动不了她,即便如县丞公子,举人相公这等在小地方官威赫赫的老爷们,也是屡屡遭遇闭门羹。
桃娘子之前更是信誓旦旦地发出话去,此生非状元之才不嫁。此言一出倒着实唬人一跳,却也让不少家境贫寒,自负小有才华的儒生们蠢蠢欲动。桃娘子对男人们的吸引人,只看今晚这场集会人声鼎沸,摩肩接踵的程度,就可见一斑了。
柳生不常在市面上走动,见得女子们衣着装扮香艳秾丽,隐约猜到了几分,拉着魏云玖要走,谁知红湘阁的老鸨子甩着帕子喊了一嗓子:“桃娘子马上就要下楼抚琴,座位有限,大爷们赶快来哟!”男人们闻风而动,群情激昂,无形中推搡着魏云玖和柳生朝前走去。
柳生挣了挣,实在逃脱不得,暗恼自己耳根子太软,答应阿玖随他出来游玩,结果遇到此等尴尬情景,简直斯文扫地,颜面无存。
若是自己孤身在此,倒也罢了,偏偏阿玖还在一旁,少年人血气方刚,正是最好心猿意马的时候,委实经不得一点诱|惑,倘若一个行差踏错,耽溺于美色之中,整日声色犬马,岂不是害了阿玖一生?
思及此处,柳生郑重对魏云玖道:“等会乖一点,万万不可东张西望。”
魏云玖嫌他唠叨:“晓得了,哎呀,你担心什么,花魁娘子能有我好看吗?”
看他得意洋洋的小模样,柳生也笑了。
红湘阁一楼大厅很是宽阔轩朗,上百号恩客黑压压地挤在那里,倒也容纳得下。柳生无意去博风头,只管拉了魏云玖站在角落里,等着人群分散一些就早些离去。
所谓“桃娘子马上下来抚琴”的话,原不过是老鸨用来招徕客人的噱头,根本信不得,想也知道,桃娘子作为红湘阁的摇钱树,自然不是人人都可轻易见得,要想看到正主,还要经过一轮轮的比拼呢。
为了挑动大家的兴致,老鸨拿了一些桃娘子的巾帕、香囊等物作为彩头,或让众人比作诗,或是出谜题猜着玩,倒也新鲜有趣。
魏云玖笑盈盈地只当是看戏,柳生私心里觉得阿玖容貌过盛,在此烟花之地,恐惹祸端,即便有自己护着,难免没有人借机挨挨蹭蹭,更何况,在柳生心目中,阿玖但凡被人多瞧一看,于他都是一种冒犯。于是从始至终都小心翼翼地将魏云玖护在身后墙角,自己拦在外面,替他隔绝人群。
前头的开胃小菜都已结束,帘幕后的桃娘子不知怎的起了雅兴,自己念了一句颇有难度的上联,要求众人对出下句。
一群人抓耳挠腮想了半晌,腹中下联还没完全出口,就被周围人反驳了,直到此时此刻才不由得懊恼着低叹书到用时方恨少。
魏云玖拿手指头捅了捅柳生的后背:“嗳,书呆子,这题你会吗?”
柳生:“叫柳兄。”
魏云玖哼唧了一下,不答腔。
柳生便笑话他:“那你又会吗?”
魏云玖老实承认:“不会不会,超纲了。”
这些句子粗听雅致,实则语带双关,饱含着浓浓的暗示性,究其根底左不过淫词艳曲,无病呻吟,柳生于奇技淫巧上向来不屑一顾。他不屑,不代表不会不懂,更不可能被此种雕虫小技难住,读书人的傲骨没那么容易打败。
见柳生沉默,魏云玖却误会了,只以为他也做不出这道题,歪头笑道:“哈,你平常不是挺能耐的嘛,我当你上知天文,下晓地理,无所不通呢,看你以后拿什么脸训我。”
柳生笑了笑,低首凑到阿玖耳边说了一句话。
魏云玖表情一僵,“你既然会,为什么不说出来?我还想看花魁娘子呢。”
柳生抓着他的手紧了紧,“阿玖不要胡闹,不是说好了不看她吗?等到散场我们立刻离开。”
魏云玖抬出了那句老话:“来都来了。”下一瞬,不等柳生阻拦,魏云玖高声喊出了那句答案,红湘阁里一时落针可闻。
静默过后,雪白的纱幔后传来一阵银铃般的轻笑,有人柔声喃喃念了两句柳生所对的下联,“果然精妙工整,字字严谨,意境高远阔达,远在上联之上,公子高才,小女子自愧不如。”
台下众人虽心有不甘,但将上下句放在一起比较,果然是下联胜出,霎时将自己所说的句子衬得一文不值,狗屁不通。
一青衣小婢从纱幔中走出,冲魏云玖两人所在的方向道:“请公子移步。”
柳生的脸已是阴沉一片,险些滴下水来,对魏云玖道:“不许去。”
魏云玖反手扣住柳生,拽着他袖子往台上走去,还连连承诺道:“看看就走,绝不耽搁。”
青衣小婢见两人相携而来,皱眉道:“是谁对出联句?小姐只邀请一人。”
魏云玖指着柳生道:“是他。”
柳生却道:“舍弟年幼,离不得我,若不能同行,在下这便告辞。”
青衣小婢为难地看向纱幔之内朦胧身影:“这……”
桃娘子曼声道:“萍儿,给两位公子看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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