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一直焦虑地盼望着这天的到来——星期五。
等待让时间变得煎熬。当她做出决定,便希望把事情漂漂亮亮地利利索索地做成,免得总是挂在心上,成为负担。
她早起半个钟,把自己打扮得光艳照人,结婚她要漂漂亮亮,离婚她也要漂漂亮亮。她开车先将辰子睿送到学校,接着去公司上班。
第一件事便是请假——只请一下午假,工作不委托,电脑随身携带,没做完的工作晚上加班做。
女领导比安然大四岁,家境优越,高中,大学,研究生都在英国读,未婚。
“安然,在这以前,你是我认识的最幸运的女人,什么都有,体贴能干的丈夫,聪明可爱的孩子,幸福美满的家庭,过着富足安逸的生活,从物质到精神。”江月莹说。
“现在呢,我是不是成了你认识的最不幸的女人。”
她摇头,“不,你不是。”
安然虽然好奇,但直觉告诉她不要问。
然而江月莹很快再次开口了,“是我母亲。”
“她……”安然极力想要说点什么来冲淡江月莹的悲伤及掩饰自己的尴尬,“她应该很美吧,因为你长得很美。”
“是,她很美。” 江月莹笑了,“问题是世上不只有她一人长得美。如果我母亲有你一半的力量——直面婚姻不幸的力量就好了。”
“很抱歉。”安然想,这是非常**的事情,为什么领导要跟她说,触景生情有感而发?都有,但最根本的原因是她同情她,安然感到心中有股暖流涌起。
“该感到抱歉的是我——想换个环境吗,比如转岗去国外工作一段时间?”
“非常感谢,真的。”安然诚挚道谢,“但是目前可能不会考虑,我很喜欢现在的工作,能让我全身心投入,让我觉得很有价值感。”当然这只是原因之一。
江月莹点头,表示理解,“如果想法改变,随时跟我说。”
离开公司后,安然去了一家西餐厅吃午饭,要了一份肉酱意大利面,一只草莓慕斯,一杯卡曼橘柠檬茶。
她大口大口地吃东西,肚子被食物填充,饱腹感带给她温暖和勇气,赶走了那种快要撑不住的颓丧感。
驱车到民政局,辰时也刚好到,不错,守时的优点保留至今没有被时间磨去。
签字领证,十几年的夫妻关系一笔勾销。
“安然,你为什么这么固执呢?你应该没有告诉你父母离婚这事,如果你告诉了他们,他们一定不会赞成你这样做的。”
安然冷笑一声,“不劳你费心。”
“你太苛责,人无完人。”
“为什么不说是你太贪心?你得到一些,必然就会失去一些,辰时。你看,我们的两个手掌只有这么大,所以只能选择抓住那些最重要的东西,不能既要又要还要。”
辰时抖着手点燃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像要给虚弱的心脏补充能量,签字时伪装的潇洒像一片轻飘飘的云,被风一吹,抓也抓不住。
“安然,我想要好好照顾你,我不过是想要好好照顾你,还有我们的儿子。”他徒劳地做着最后的挣扎。
“辰时,你这副扮演受害者的样子相当滑稽,不知内情的人,准以为是我对你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拜托,正常点。”
“我知道错了,我道歉了,也保证了,你还要怎么样呢?如果我跪下来求你……”
他依然是辰子睿的父亲,两人以后总会不可避免地见面,为什么不给彼此留有一线余地呢?安然打断他,“别说了,辰时,别说了。就这样,开心点,我们不要为这些事情吵架,我不喜欢吵架。我们已经离婚了,你要接受这个事实。”
她拉开车门坐了进去,没有任何犹疑地发动车子。
黑色车子毫无眷恋地汇入车流。
辰时对着天空嘶吼了一声,眼泪无助地顺着脸庞滴落,如果知道自己会如此难以忍受安然的离开,今天他会找个借口不来,拖下去,一直拖下去。
手机响了起来,辰时从裤兜里掏出来看见来电显示是徐蓉蓉,他怒不可遏地拒接了电话,握住手机的手因为太过用力,手背青筋凸起,接着他迅速把徐蓉蓉的号码设置为阻止此号码来电,又把她的微信拉入了黑名单。
这件早应该做的事,竟然会拖到现在,拖到一切都无可挽回的时候才做。
徐蓉蓉不敢置信,辰时竟会如此冷血地对待她。这么多天,她完全找不到他,电话不接,信息不回,去了好几趟他公司,每次都扑空。
她和他之间的联系是如此脆弱。
她把手机狠狠地砸到地上,目露凶光,胸腔里的怒气如同势不可挡的泥石流,她开始疯狂地砸打东西,笔记本电脑,电视机,音响,相框,茶杯,擦脸的瓶瓶罐罐……
很快,还算整洁的住所变得面目全非,像垃圾场。她暴怒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脚底不慎踩到一块光滑的瓷片,在摔倒前,她徒劳地挥舞着双臂试图保持平衡,然而没有用,她的挣扎只不过是加重了那股向下的力量,让她摔得更严重。她感到体内有温热的液体流出来。
似乎能把空气点燃的粗重呼吸声被惊惧的喘息声取代。
辰时的手机再次响起,他正在开车,眼睛瞥向放在支架上的手机,一个陌生的号码。也许是推销,也许是电信诈骗,他想,他没有接。电话响完后不到一秒钟又响了起来,还是那个号码,铃声一下一下催着他,难道真有事?他点了下接听键。
“我是蓉蓉的朋友,她摔了,很严重,她说你不接她电话,看来是真的,请你马上送她去医院,谈恋爱谈到拉黑女朋友,真不知道蓉蓉看上了你什么,但拜托做个人,送她去医院。”
对方十分无礼,说完该说的,不等辰时有任何回应,立即摁断了电话,像有比这通电话更紧急的事要处理,又似乎这通电话耽误了她天大的事。
辰时恼火得能把自己头发点着,他竟然会被徐蓉蓉的朋友打抱不平。他在路口掉头,朝徐蓉蓉住的地方开去。
徐蓉蓉跌坐在一片狼藉的地板上,她穿一套藕粉色真丝睡衣,皱皱巴巴,头发乱得像鸡窝,有一小缕粘在脸颊上,眼睛红肿。
辰时心底不可抑制地闪过一丝厌恶。他为自己的冷酷感到心惊,他很想要同情徐蓉蓉,努力回想他们一起经历过的美好时光,但那些回忆让他的厌恶变得更加强烈。
看见他,她冷淡地转过头去。
然而,不是她打电话给她朋友把他叫过来的吗?又做出一副不愿意看见他的样子是要做什么?难道还想他低声下气地哄着她?她以为自己是谁?
他感到好笑。
良久,她盯着一堵墙说,“我肚子痛。”
“叫救护车。”
“不用,你送我去医院就好。”
他送她去医院。
“辰时,我以前一直认为你不是不愿意娶我,而是不能够娶我,因为离婚对你来说,肯定是件相当麻烦的事。”
“在这件事上,我从来没有误导过你。”
“辰时,你不明白,还是装着不明白,当一个女人爱上一个男人的时候,就会希望他娶她。”
“你有什么资格说爱?”辰时不屑地说,“到此为止,不要继续这种没有意义的对话。”
徐蓉蓉阴森森地瞪着辰时。
辰时恍若不觉。
“我都这样了,你哪怕说一句骗我的话也好啊,你连骗都不愿意骗我吗?”
“难道不是咎由自取?对不起,我找不到更好的形容词,自作自受的人是得不到同情的。”一直压制的怒火和痛苦终于突破了临界点,令辰时失去了最后的控制。他当然知道他说出的话有多过分,但他不在乎了,不但不在乎,还隐隐有一种快感——报复的快感。
徐蓉蓉扑过来抢方向盘的时候,辰时正在放音乐,他完全没有任何防备。
两人争夺中,车辆失控,往右边猛拐,冲过机非隔离花坛,撞到非机动车的绿化带才停住。生机勃勃的木槿在车轮的碾压下,变得一地狼藉,成了没有生命的残骸。
万分庆幸的是没有人缺胳膊少腿,只是轻微的擦伤。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我不年轻吗?我不漂亮吗?我不够爱你吗?”她哭喊。对自己造成的这次交通事故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
辰时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下车,他很想吸一支烟。
“下来吧,别坐车里。”
徐蓉蓉把脸扭到一边。
辰时左手推开车门,左脚踩在地上,脑袋扭到右边,盯着她的后脑勺看了会,没有再说什么。他站起来,任由车门打开。他围着车子转了一圈,看见车头蛮横地塞进灌木丛中。他笑了笑,打了几通电话。
挂断电话后,他转身,从窗户口看着徐蓉蓉说,“先去医院。你的身体比什么都重要。”
徐蓉蓉把脸转过来,寒沁沁地看着他。
沉默了一会后,辰时说,“蓉蓉,你还这么年轻,你有无限可能的未来,我不是你最好的选择,从来都不是。”
“呵,辰时,你既懦弱又虚伪,把话说得这么漂亮,这么冠冕堂皇,不过是不想负责任。我为你付出了那么多,我放下尊严,不要自己的名誉,我不在乎你年纪比我大那么多,我天天在家等着你,哪里都不去!我拒绝了那么多人!”她的声线提得高高的,像一根缀着毒液的钢丝。
完全没办法进行和谐友好的沟通。辰时想,徐蓉蓉极力要把自己粉饰得单纯无辜,要把自己美化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受害者。他们的谈话不在一个频道上,就像他们对人生的思考及对生活的追求也不在一个水平线上一样。
只是短暂的相互吸引而已,她却要当作永恒。为什么?因为她害怕失去,恐惧没有保障的未来吗?
“我并没有强迫你,你是自由的。”辰时冷静地说。
“辰时,你让我恶心。”
辰时极快地回,“很遗憾,你对我的感觉和我对你的感觉是一样的。”
徐蓉蓉似乎被辰时毫不相让的反唇相讥震惊了,她眨了眨眼睛,一颗圆滚滚的眼泪滴到嘴唇上,又咸又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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