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你是不是很忙？我好久没看见你了。”
距离上次父子两一起去农场骑马，已经过去两个月了，在这两个月间，辰时极少在滨城，为了让事业更加发达，他早起晚睡，东奔西跑，从德国，到俄罗斯，又到吉尔吉斯坦，过两天，还要去一趟美国。
“是很忙，妈妈好吗？”
“妈妈很好，整天笑容满面，她已经很久没有对我发脾气了。”辰子睿看了看辰时，眼神复杂，欲言又止。
他的心思表现得那么明显，于是，辰时问，“怎么了？有什么话都可以告诉爸爸。”
“妈妈交男朋友了。”辰子睿一边说话，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辰时的脸色。
辰时本来和煦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极度苍白，他已经顾不上辰子睿就在旁边，他深受打击，根本没办法掩饰自己的表情，突如其来的痉挛差点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的脚步慢下来，慢下来，肩膀上辰子睿的书包，就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样，也快把他压垮了。
他终于站住了，两只脚似乎变成了两根浇灌了钢筋和水泥的柱子，牢牢地钉在地面上，一步都走不了。
周围马路上人来人往，他们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看向他们两个，还有飞驰而过的按着喇叭的电动车，这些干扰，都没有让辰时从痛苦的深渊中拔出来。
“爸爸。”辰子睿担心地喊他。
辰时总算回神了，他虚弱地笑了笑说，“没事，走吧。”
“爸爸，虽然宋叔叔人很好，但是我决定不要喜欢他，我要讨厌他。”
儿子的矛盾，让辰时再一次在心底狠狠地唾弃自己，他本来是一个阳光灿烂，活泼可爱的男孩子啊！现在他夹在父母之间，努力想要让世界上他最爱的破裂的两个人能够冰释前嫌，重新在一起。他在用微小的力量，抵制一切让父母渐行渐远的人和事。他真的快乐吗？是不是在自己和安然分开后，儿子的快乐，哪怕是最快乐的时候，这种快乐也会打上一个折扣，蒙上一层阴影？
辰时伸出手掌，轻轻拍了拍儿子的后脑勺，“宋叔叔对妈妈好吗？”
“好得不得了，”辰子睿顿了顿，接着说，“反正，好得不得了。”
“宋叔叔对你好吗？”
辰子睿的表情变得非常别扭，“噢，我才不在乎他对我好不好。”
那就是很好了，辰时知道，对辰子睿来说，如果接受了宋叔叔，就等于背叛了爸爸，而爸爸在他心中的分量绝对比宋叔叔重要得多，所以他现在处于一种情感被撕裂的困境中。
如果可以，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让时间倒流，倒流到他没有和徐蓉蓉勾搭在一起的那个时候，他不会回徐蓉蓉的任何一条信息，接听她的任何一通电话，不，他根本不会让徐蓉蓉有认识他的机会。
“妈妈很辛苦对不对？”
辰子睿点头，“妈妈真的很辛苦，她要做很多事情。”
“所以，很高兴你告诉我，现在有位宋叔叔，愿意照顾妈妈，而且对妈妈很好，妈妈就不会那么辛苦了。”嘴里泛起的越来越浓烈的苦味让辰时恶心想吐，但看着儿子清澈的眼神，他除了忍耐便是忍耐。他不能让儿子看到他的痛苦，增加他对自己的同情心，然后用他那小小的脑袋能想到的一切办法去排挤那位宋叔叔。他不能够这么自私。
“爸爸，你难道不想和妈妈在一起吗？”
“妈妈选择了宋叔叔，说明，她和宋叔叔在一起会很幸福，我觉得这样也很好。我想，妈妈应该很希望你和宋叔叔能成为朋友。而我是你的爸爸，永远都是你的爸爸，而妈妈，也永远都是你的妈妈，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在周五的晚上，辰时没有提前告诉安然，他会去晚托班接辰子睿，所以，他们两个撞上了。
辰子睿的开心体现在他神采飞扬的眼睛里，他走路时轻快的脚步声里，他说话时清脆的声音里。
在短暂的惊愕过后，安然很快恢复了平静，她没有板起脸，僵着声音，大部分时候以沉默来代替和辰时的交谈，她看向辰时的眼神，也不是冷冰冰的，嫌恶的，就像在看一堆腐烂发臭的垃圾，前段时间，如若不得已和辰时相处，她就是以这样一种姿态对待他的。
现在的她脸色温和，能心平气和地和辰时对话。
滨城在度过了长达半年之久的夏天之后，突然迎来了冬天，昨天气温骤降十五度，直接从穿短袖转变为穿厚衣服。
“最近好吗？”
“好。”
辰时很想提一提那位不曾谋面的宋先生，出于关心的原由，虽然他这几天一直在想这件事，但直到现在也没有想清楚该如何开口才不会招致安然的反感。
当然关心是比较表面的一层意思，他真正想弄明白的是他还有没有机会和安然在一起。
“工作忙吗？”
“忙。”
“辰子睿还听话吗？”
“我当然听话，我上午还被英语老师表扬了。”听见自己的名字被提起，辰子睿马上开口接话道，“本来数学课，我也以为自己被表扬了，结果没有。”
“为什么呢？”安然和辰时异口同声地问道。
辰子睿想。被爸爸妈妈同时关心的感觉实在太好啦。
“是这样的，上课后，数学老师站在讲台上分析昨天晚上的作业，说我们班大部分作业都做得非常优秀，请辰子睿站起来，我当然就以为要被表扬了，心里还得意得不得了，以为随便选的选择题全都选对了，真是运气爆棚。结果，数学老师接着说，辰子睿的作业是做得最差的。”
辰子睿绘声绘色地模仿着他的数学老师，把自己被批评的经过当作相声讲。
安然笑了起来。
辰时的脸变得和墨汁一样黑，“做作业就要认认真真做，不认真做还不如不要做，你是在敷衍老师，更是在敷衍自己。”
辰子睿眼里的神采迅速消失。
辰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口气严厉了，他看了一眼笑得相当愉快的安然说，“要不要给辰子睿报个班？”
“不要。”辰子睿毫不犹豫地拒绝，“学习不好的人才上辅导班。”
“学习好的人也上辅导班。”
“反正不要。”
接下来便是一场拉锯战了。辰时针对上与不上辅导班这件事进行利弊分析，举出各种例子，力证上辅导班的种种好处，以及如果不上辅导班，将会比那些上辅导班的孩子差多少。
辰子睿的嘴角越拉越低，顽强地抵抗着辰时的进攻。最后，他终于向安然求助了。
“妈妈，我不上。”
安然说，“如果你能保证以后都能认认真真完成数学作业，而且期末考试成绩是A，就可以不上。”
“我可以。”
“如果没有做到呢？”
“我会做到的。”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做到了可以不上辅导班，如果没有做到呢？”
“那我就抄数学书。”
“抄数学书是个好主意。”安然说。
辰子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辰子睿升到四年级后，安然就不再检查他的作业，实际上，在他读三年级的时候，安然也只会偶尔看看他的作业情况。她认为仔细检查辰子睿的作业，指出每一道漏做的题，做错的题，长期来看，对辰子睿并不是一件好事，会让他形成依赖——反正妈妈会检查的，出了纰漏，可以理直气壮地怪到妈妈头上来，破坏他独立学习的自主性和自驱力。
人应该学会为自己的事承担责任，而不是一层一层地增加审批流程，让孩子处在一个密不透风的监督圈中，弱化他的责任同时，也弱化了他的存在。
作业乱七八糟做是有之的事，自己小时候也马马虎虎做过作业，被老师批评也是有之的事，有则改正，无则加勉。
安然不是做教育的，说不上来许多道理。学习当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孩子愿意学。
要怎样做，才能不破坏孩子主动学习的积极性，真是一道天字号难题。安然不认为当今世界，有人能给出完美答案，所以就不为难自己了。辰时有权利按照他的方式教育孩子，他的教育方式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安然也有权力按照自己的方式教育孩子，同样，她的教育方法也有好的一面和坏的一面。两人可以探讨，可以沟通，但不要互相攻击，不要彼此指责，孩子会做出选择。
至于辰子睿，他知道自己错了，他愿意改正，说明他想迎着太阳，向上生长，他想变好。他还敢把被老师批评的事告诉父母，说明他和父母的关系非常亲近，他信任父母。这些都是好事。
“你能告诉我昨天的数学作业为什么没有好好做吗？”安然问。
“噢，我上书法社团回来，黑板上的作业布置被值日的同学擦掉了，我借同桌的抄，他把数学记漏了，我也跟着漏掉没做，今天早上课代表来收作业的时候才发现，所以就这样啦。”
一直到和安然母子两分手，辰时也没有找到机会问一问那位宋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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