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她的刺会扎破你的手。”宋先明说。他有一张红光满面的脸,几乎看不见皱纹,眼睛和两鬓的白发是为数不多的能出卖他年龄的地方。
宋黎和父亲坐在客厅宽大的沙发上,一尘不染的落地窗外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在这方面你的确比我经历得多,我是指,你爱上的女人总是会让你流血。”
宋先明大笑了起来。他刚刚结束了第三段婚姻,现在整个人处于一种放松的状态。目前他非常享受这种单身的身份,没有人要查看他的手机,责怪他抽太多雪茄和喝太多酒,以及费尽心思地从他身上搞钱。
他发誓再也不结婚了。尽管第二段婚姻结束后,他也发过同样的誓言——再也不结婚了,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深深的孤独感渐渐销蚀掉誓言的力量,最终让人无所适从只想尖叫的孤独主宰了他,他又结婚了,并且是非常仓促地迈进了第三段婚姻,正如他的第二段婚姻,两段婚姻除了结婚对象不同,带给他的感受简直是一模一样的。从期待欣喜,甜蜜幸福,到乏味厌烦,最终发展到难以忍受的憎恶。
“想想我们所处的圈子,想想圈子中的人会用什么眼光来看待你和她。我们是世俗的人,总要顾及世俗的目光。”
“我早已不是你们那个圈子的人了。”
宋先明沉默了。五年前,他和儿子有过一次激烈的争吵。儿子指责他,如果不是有个有钱的老爸,单凭他自己绝对无法在社会上立足。自从那次吵架后,他就有些怕儿子了。因为儿子说的是事实,他老爸也就是儿子的爷爷是去年年底过世的,过世前一天还在审批文件,他老人家最大的遗憾是——儿子不忠用,只知道花天酒地,过奢侈的生活。而孙子很有能力,却不愿意回家来继承他的事业,要独立开创一条属于他自己的路。
正因为在儿子面前,他这个做爸爸的总有些底气不足,所以虽然早在两三个月前他知道儿子和一个离婚有孩子的女人在交往时,他没有第一时间站出来和儿子聊一聊他这种不合适的行为。
然而这件事一直折磨着他这个做父亲的心,他有责任在儿子的婚姻问题上提出建议,给出忠告。他不能永远逃避下去,所以才有了今天的这场谈话。
“好吧,既然你不在乎这些东西,那么换一个角度,有过婚姻关系且有一个孩子,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你生活中会有很多意外,意味着你需要成倍地付出。听爸爸一句劝,体面和她分手,找一个单纯的姑娘,你会幸福很多。”
宋黎手肘搁在大腿上,双手在空中交叠,默不做声地盯着茶几上的茶杯。
一室寂静。
宋先明耐心地等待着,没有打断儿子的沉思。随着儿子沉默的时间越来越久,他不但越来越耐心,而且暗自窃喜,以为儿子肯定是被他说服了。
“我不想说她是一个多么出众的人。因为如果我要说,说上一天一夜也说不完。她是个怎样的人,你了解后会有自己的判断。”宋黎终于开口说话了,语气沉着有力,“我只想谈谈我对她的爱。我第一次见到她,她就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个印象是那么强烈,难以磨灭。”
停顿。
第一次见到安然,宋黎的感情非常复杂。他同情她,又讨厌她。在那以前,他没有见过哪个人可以像她那样哭得天崩地裂,彷佛世界末日。他讨厌她的哭,是那么不合时宜,那么失礼,其中最讨厌的是,她哭得他良心不安,彷佛是他让她哭得那么伤心。
接下来的好几天,他总是会鬼使神差地想起她。
宋黎从回忆里醒过来,继续说道,“我不想随随便便去爱一个人,我爱的人一定是值得我爱的,为此,我洁身自好了半辈子。你不会懂这种感觉,你既不会爱人,你自己也不是一个值得被爱的人。”
宋先明被宋黎突转的话锋打击得一愣一愣的,他很想说点什么回击一下,但宋黎没给他机会,自顾自说下去了。他只能暗自腹诽几句,然后不得不承认,儿子没说错。是啊,他把婚姻经营得一塌糊涂,从来没有弄懂过爱这个东西,他有什么资格给儿子提建议,给忠告呢?他唯一会做的事情就是享受生活,声色犬马,这导致他的人生既热闹又空虚。他父亲曾用非常轻蔑的语气对他说,“你这辈子唯一做过的正确的事就是生了宋黎,之后又下决心把自己的生育能力给终结了。事实证明,金钱对你来说是一个祸害,而各种各样女人生出来的子女对你来说,可以预见,绝对是灾难,你明智地杜绝了这种可能。”
“上周,她去我办公室,和我一起吃饭,她煲了汤,放在一只干净得发亮的奶油色保温桶里。她坐在沙发上,我在电脑前处理一封邮件,我的眼睛总是有意无意地离开电脑屏幕看向她,我看见她揭开盖子,凑近闻了闻,露出满足的笑容,接着她用一支白瓷汤勺一勺一勺地把烫舀出来,分别盛进两只小碗里,这时候她的笑容变了,变成了一种非常明媚的又带着一丝调皮的笑,因为她把骨头都堆进了一只碗里,堆得高高的,毫无疑问,那只碗是给我的,她认真地做着手里的事,完全没有发现我在看她。那一刻,我被一股强烈的幸福击中,差点落下泪来。你看,我是那么爱她,她也愿意完全接受我的爱。至于你说的那些障碍,也许对你来说会是不可逾越的高山,但对我和她来说不是——不仅仅对我来说不是,对她来说也不是。我们有能力处理好这些关系。”
宋先明端着茶杯正准备喝,闻言又默默地把杯子放回了桌上。他吵架吵不赢宋黎,说道理也说不赢宋黎。他原本要给宋黎上一课,让他不要任性妄为走错路,现在反而被宋黎教训了一番,深感自己罪孽深重。
“好吧,好吧,是我错了,”宋先明说道,“那么,请她和她的儿子这周六来我们家吃饭怎么样?我会好好招待他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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