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家人

说起来,真正开始和宋中沛成为家人的那天,好像也下了一场大雪,沈时锦卷起眼帘,窗外的水雾早就凝结住,白蒙蒙的一片,充满着冬天特有的冷意。

“时锦,别在窗口玩水汽了,快过来,咱们下午要去外婆家。”宋中媛一边收拾着行李一边提醒大冬天正在窗户边上哈气涂鸦的沈时锦,见到沈时锦没有反应,使了个眼神给沈征。

“时锦,之前你不还说想吃外婆做的辣椒炒肉,还说我们做的都没有外婆好吃啊。”沈征抱住沈时锦小小的身子,又把她搂到怀里,沈征笑着摸摸沈时锦脑后的小麻花辫,瞧着她刚刚在窗户上画下的小兔涂鸦故作惊叹,“这么可爱的小兔子啊,画得真好,要不要爸爸回来之后再给你画几个更大的?”

“要画!”沈时锦转过头贴着父亲,手上还攥着画笔,“你还要帮我画喜羊羊。”

“没问题。”这些卡通人物对于身为画家的沈征几乎没有难度,他顺利完成宋中媛交代的任务后朝妻子的方向看,两个人稍微对视,一个红着眼别开脸,一个微笑着低下头。

四岁的沈时锦那时还没有多少记忆,在还看不懂所谓气氛的时候,小小的沈时锦本能地伸出双手,紧紧地、一手一个,她就这么牵着父母,对着晚边路灯下三个变形臃肿的影子傻乐。

很多年后沈时锦再回忆起逐渐变得模糊的童年,很奇怪的,明明有过更多照理来要更刻骨铭心的事,却只有这一段记忆碎片像是被密封住一般,在时光的洗涤后从不曾失彩,反而因为岁月的沉淀,奇迹般地被烙印上奇妙的金色。

五岁的那年,沈时锦的父母开始间接性分居。母亲的工作变得繁忙起来,父亲看上去倒是不忙,只是一家人见面的频率少了很多。

“逼婚”、“情人”、“私生女”。

在那个连自己的姓名都还写不清楚的时候,沈时锦比知道自己名字的意义更早知道了那三个词的意思。

总之沈时锦隔三差五就被送到了外公外婆的家里,临走时她总要扯着母亲的衣角问归期,母亲这个时候就会蹲下身,轻轻地抚摸着沈时锦的脑袋,笑着说声“很快”。

“很快”有多久沈时锦没有概念,她只有两只手,幼儿园的加减法还停留在指尖算术,她一根根的掰下指头,又一次次重新倒数,好在母亲说话算话,反复几个来回,总归是能等到她。

不过在最开始等待的时候,沈时锦心底却充满害怕。

她用目光打量着眼前衣衫不整的男孩,他比自己高了一个多脑袋,脸是是好看的,只是衣服上不知沾染了什么,头发上也蹭上几根草,膝盖红肿,一副狼狈的样子。

对面的人叫宋中沛,沈时锦听宋中媛讲过,虽然宋中媛更多时候是用“小畜生”来代指这位可能的私生子“舅舅”。

宋家几代以来都是书香门第,沈时锦的外公外婆都是那个年代著名的大学教授,一共孕育了两个孩子,长女宋中媛与次子宋中箴,一家人生活衣食无忧、家庭美满。

如果宋中沛没有突然闯入宋家生活的话。

宋中媛高三那会儿一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晚上,晚归的父亲带回了一个半岁大的婴儿。

“他是我的儿子。”宋中媛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夜晚怀抱着一个小小婴孩进门的父亲。昏暗的灯光下,宋中媛指尖发颤,她还幻想着父亲是在和自己开玩笑,可望着那尚未完全展开的白皙小脸,轮廓和五官上倒和父亲真有几分相似。

没有再多解释,那孩子入了户口,从了中字辈。宋中媛看着户口簿上多出的一页,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多了个小十八岁的“弟弟”。

相较起从小就只知道跟在姐姐身后没有主见的宋中箴,父亲对于宋中沛的看重程度可谓是高下立判,从取名开始就寄望颇厚,无时无刻不带在身边照顾。宋中媛不知道多少次在深夜的阳台上听到母亲啜泣的声音,细细小小的,如弱蝇般,总是在夜间回荡在宋中媛的耳畔。

母亲半生为了宋家殚精竭虑,一把年纪了又遇到这种事,很快就卧病在床,即使后头好了起来也落下了病根。宋中媛作为母亲与弟弟的精神支柱,在父亲无数次的沉默中负担起了更多无形的责任,也就是这份责任,让她对宋中沛的情感变得更加复杂。

现在回想起来,即使在很多年后宋父去世,宋中媛得知宋中沛其实是父亲挚友的遗孤,压根就没有血缘关系,宋中媛对宋中沛的态度也没有多少改变。

“你别跟他走太近,他压根就不是你舅舅,他就是个破坏咱们家庭的罪魁祸首!”每每回娘家,豆丁大小的沈时锦都会被反复叮嘱。

宋中媛永远在用警惕的口吻要求沈时锦离宋中沛远些,说他根本就算不上是自己的“舅舅”,要是和这样从根上就烂透的人走得近了,沈时锦有朝一日也会遭到报应。

沈时锦不知道报应究竟是什么程度的词,但她知道不给看动画片是一件很难受的事,母亲说了,报应比这件事情还要难受千倍万倍。

沈时锦为此感到害怕。

可她还是主动找上宋中沛玩了。

待在外婆家的日子太无聊,她没有同龄的玩伴,两个老人都已经年逾古稀,尽管脸上依然会露出慈祥的微笑,然相较于几岁娃娃耗不尽的精力,骨质疏松到不时发出低吟的身体能力始终是有限的。

于是沈时锦开始默默跟在宋中沛身后。宋中沛不喜欢说话,但也不排斥沈时锦迈着小短腿“吭哧吭哧”跟在身后的举动。外公外婆不在的时候她就和宋中沛一人一个角落待在客厅,两个人起初也不说话,后来她壮着胆子朝坐在桌板上写作业的宋中沛递过几个喜欢吃的橘子,宋中沛停下笔给她剥开皮,等待嘴角掉渣的沈时锦全部吃完后,无言地抽出一张纸来替她擦拭圆润小脸。

偶尔宋中沛会在客厅弹钢琴,沈时锦一般会乖巧的坐在小板凳上,弹到喜欢的旋律就高兴的在客厅蹦跳。

宋中沛面无表情的由着沈时锦撒欢,然后在天气冷了的时候为脚趾红肿的的小时锦套上棉鞋。

这个时候十二岁的宋中沛常常会露出与年龄不相符的老成表情。

他说,冬天到了,赤着脚走路容易体寒。

妈子人格。

宋中沛好像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沈时锦眼神微动,窗外的雪势变大后被风刮作一团,狠狠敲击在玻璃上,鸣笛声响起,喧嚷的道上车灯打在本该洁白的雪上,竟然给雪增添了几分粉色光泽。

沈时锦上次看到这样的光泽还是在五岁的深冬。

大概是过年前的时候,那一年星城下了整整一周的雪,院子里的车轮被冻结住,几个小孩裹着厚重的棉衣打闹着堆雪人,小时锦踮着脚尖远远看着这一幕,高烧的宋中沛端起水杯,静静盯着双手贴在落地窗前的沈时锦。

“不出去玩?”宋中沛手上的水杯缓缓冒出热气,他喝了小半口,不知道第几次朝沈时锦问。

沈时锦回过头来望宋中沛,眼睛瞪得大大的。

年前外公意外腿折了住院,一家人从天南海北赶来聚在病房口,其乐融融在病房里团圆。而宋中沛也同样因为冬天的风寒病了,却只有自己一个人,连灯也没开。沈时锦没见过这么惨的,尤其是现下外头打来一束微弱的光,斑斑点点的映在宋中沛的眼镜上,眼镜反光,宋中沛眼底亮闪闪的,总给人一种正在哭泣的错觉。

那一刻沈时锦觉得宋中沛好可怜啊,路边的野猫野狗还会有人去摸摸它们的头,宋中沛虽然也有自己的小家,但好像又是个透明的,就是那种,大主人一旦不在就没人照顾,马上就要被二主人大冬天丢出去的染病小猫,丢出去的原因还不是因为不听话,纯粹是因为品种杂毛。

没人关心怎么办呢?沈时锦想她多少是个善良的小姑娘,那就由她来照顾照顾吧,反正母亲最近无暇顾及自己。

“我来管你!”沈时锦躲过宋中沛的提问,自顾自地回答。

天气实在太冷,她只穿了身秋衣,小步蹬到宋中沛的床边,费了好些力气才爬上去。她打着寒颤滚进宋中沛的被子,蜷缩着脚丫找到个舒适的地方,很快就沉沉地进入梦乡。

“宋中沛,我来照顾你……”沈时锦笑着四仰八叉地瘫倒在床上,口水顺着枕头粘住宋中沛的头发,宋中沛瞥过头,手背贴了贴沈时锦的脸颊,又起身帮沈时锦捻好被子。

真是的,也不知道究竟是谁照顾谁。

“再睡下去宿舍门就关了。”迷糊中沈时锦听到一阵熟悉的声音,怪温和的,她默默记住这个声线,等她下回失眠的时候用来当调眠素材应该不错。

“我说你从小到大睡觉就会流口水吧,你还不信我。”宋中沛轻轻戳了戳沈时锦的小臂,给她递过一张纸巾后问:“最近很累?”

沈时锦想到自己被打回去修改的论文,睡眼惺忪,“当牛做马哪有不累的。”

“那你就来跟着我,我保证让你过上皇太后的生活。”

“得了吧。”沈时锦把纸巾揉成团塞进口袋,“我可不想做你妈。”

“……”

气氛好像又冷了下来,沈时锦的目光跳到宋中沛泛红的指尖关节,后知后觉才意识到车里的空调热气早就散开。

“我不是那个意思。”沈时锦说话有时不过脑袋,“我的意思是,谢谢你。”

“我走了。”沈时锦放弃解释,飞快打开车门。

“我说的是真的。”宋中沛在半晌沉默后重新掀开眼皮,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再次重申,“有事随时来找舅舅,舅舅永远是你的退路。”

沈时锦听过这话转过身,一手托着车门,室内捂热的手慢慢舒展开,重新被冷气所包裹。

多么深情的话语啊,沈时锦差点以为自己在看什么家庭大团圆剧。好一个舅侄情深。

宋中沛永远是这样。

他总是这么温柔,可以原谅孤立自己的长姐,可以原谅造化弄人的命运,可以原谅近在眼前的罪人。

沈时锦的目光落到宋中沛同样布满老茧的手上,又略过宋中沛变形的左手指节,自嘲般地笑了笑。

他对谁都很好。

换句话说,他对谁都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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