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舅妈”

“还疼吗?”沈时锦仰头,恍惚中好像看到十多岁时的宋中沛。他穿着蓝白色校服跑进清创室,焦急掀开沈时锦额头上那缕头发时,上挑的桃花眼尾还有几分发红。

渗着鲜血的伤口血肉模糊,十多年过去,它逐渐变小、变淡、变好,最终残留一个月牙般的指甲大小粉痕。

“早就不疼了。”沈时锦往后退了一步,隔远些对上宋中沛关切的眼神,宋中沛这些年变化不大,无非是五官占比改变了一点。

他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时不时就来掀沈时锦的伤疤。

“我妈这回没砸到我,只是溅我几滴汤,算不上什么。”沈时锦躲过宋中沛的手,喉咙干涩,“没有谁会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

她没问宋中沛怎么知道自己家又出了事,这事算家丑,以宋中媛泼汤开始,沈征面部烫伤结束。好在宋中媛多少留了分理智,下手不算重。沈征去医院开了一些烧伤药,养了几天就没事了,不然大过年的,又得编个理由和家里人解释。

宋父几年前便去世了,宋母跟着次子宋中箴在老宅生活,一家人约定好每年都回老宅过年。

从法律意义上讲,宋中沛也是宋家人,而且宋母对宋中沛的态度宽容,宋中沛承其照顾,又没成家,自然也该回来团圆。

“听说小弟这次回来还要带个人。”宋中媛和弟媳一起在厨房择菜,四季豆掰成好几节后,弟媳无意间提起。

“带个人?”宋中媛话尾上扬,“他真打算结婚了?”

堂前尽孝,屋后不相往来。宋中沛自己不提,宋中媛也并不清楚他具体的感情经历,只知道他好像谈过几个,没多久又分了。总之三十好几了,这是他第一次带人回来。

“挺好的。”宋中媛接过弟媳递来的菜评价道。

宋中沛要是真的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家庭,将来大过年也不必再赶来演上这一遭家庭和睦。

沈时锦在客厅教着小侄子写作业,出房门透个气的功夫听到厨房传来的声音,将对话听了个一五一十后,她感到口干舌燥,回过神才发现自己正对着暖风口。

难怪燥热得心烦,沈时锦端起水杯到饮水机跟前,水还在喉间咕咚,便撞见了刚进门的宋中沛。

然后就是开头那一幕。

“真的没事吗?”宋中沛的手还挨着沈时锦的额,被打断喝水本来就烦,沈时锦心里不禁更闷上几分,“你是近视过头了,贴这么近都看不清,还是你恨不得我再受伤啊。”

“大发。”宋中沛模仿韩剧说话的夸张腔调,“果然做过近视手术后就是不一样,举手投足间都鄙夷我们四眼了。”

“……幼稚。”沈时锦给了宋中沛一个眼刀。

“没事就好。”见沈时锦还算有精神,宋中沛露出笑来,自然地把放下手中的年货递去。

“不关门吗。”沈时锦接过东西,又朝门口窥看,发现还留了个缝。

“有重要的人要来。”宋中沛拍了拍沈时锦的头,随后屈身换鞋。

“大姐、大哥好,很高兴见到大家……”郁茵拿着饮料杯起身,海藻般的长发及腰,在灯光的照射下隐隐发出珍珠似的光泽。

“欢迎你才是。”宋中媛为郁茵夹了两筷子菜,“都是些家常菜,辛苦你照顾中沛了。”

郁茵连忙摆手,女子的脸红胜过世间所有的情话:“是中沛一直在照顾我……”

“今后就是一家人了,千万别客气。”弟媳也朝郁茵笑。

“对了,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小提琴手,和中沛是大学同学。”

“哎呦,那可真是郎才女貌了……”

一家人其乐融融,八点档已过,伴随火锅不断升腾着的热气,春节联欢晚会几十年未变过的开场音从电视机里响起。

沈时锦面不改色地举杯欢庆新年,喝下醒得过久的葡萄酒,注意力落在郁茵指节上的那枚素戒上。

真是没趣。

她瞥了眼电视里正在播放的小品,放下手中的碗筷,回到自己房间里。

宋中媛平日是不让沈时锦进厨房的,她总说洗碗做饭这事只要会就行,不必做得多好。在家做姑娘的日子几只指头就能数过来,不着急踏入柴米油盐的世界。

沈时锦听话,也懒得去争做家务事扮演孝女。

茶余饭后,小侄子写完作业解放了,沈时锦不必再教导作业,却也不想待在客厅看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画面,倒不如自己在房里待会。

她挑了个早就没人住的房间,几大箱杂物堆在角落,覆盖上一层白色的薄布。

她小时候就在这房间长大,和宋中沛一起。

沈时锦百无聊赖地坐在床沿翻开手机。刚才夏樊怡又给她发了段消息,除了过年时的祝福又提到做小孩小提琴家教的事。沈时锦蹙眉看着夏樊怡发来的信息,比自己合适的人实在太多,她不知道夏樊怡到底坚持个什么劲。

沈时锦掏出耳朵里的耳机,听歌听太久,不仅耳蜗发酸,头都有些发胀。门外传来小孩子的歌唱声,压过电视机里小人的话语,是小侄子在唱《孤勇者》。

这歌原本是某个游戏的主题曲,按理来说受众并非儿童,却成为很长一段时间的儿童KTV必点曲目。

也不清楚究竟是自愿上去表演,还是被家人架上台表演,无法改变的事实是听着小侄子五音不全的歌喉,沈时锦的头更痛了。

沈时锦捏着脑袋起身,她记得橱柜里放了些止疼片,一把掀开柜门,发潮的气味涌向她的鼻尖,她下意识低头蹙眉,再眨眼起来,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黑色长盒。

上边落了层不算浅的灰,毕竟放在这也有七八个年头,沈时锦这样想着,从盒子里端出一副小提琴来。

棕褐色的琴身,面板稍微开裂,不过不算严重。等沈时锦回过神来,她就已经用调音器调整好弦的位置了。

她有些讶异——明明很久没有碰过琴,指头上的茧都逐渐淡化,可还是习惯性地摆好姿势。

反正也没有人在听,稍微拉一下好了。

沈时锦将琴身架在锁骨,右手持弓向上。

她闭上眼,回想起背过的谱子,最后挑了首《爱的礼赞》。这是一首难度系数一般、但作为二重奏入门的极佳选曲。揉弦、换把、滑音……沈时锦重复这些动作,就像回到了小时候——那个时候她每天都要抽出时间练琴,从开始锯木头一般的声响到拉出旋律,练习的日子枯燥而漫长。她本就不算有天赋,勤能补拙后得了些业余琴手中还算有含金量的奖,后来又因为学业放弃了小提琴。

不过说是为了学业,但,也不尽然。

沈时锦垂下眼眸。

她一直都知道琴童之路艰难,能考上顶尖的音乐学府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她听过宋中沛的钢琴,自然知道有些细节的处理需要天赋的加持,更何况宋中沛虽然主修的钢琴,小提琴的演奏水准也很高,她连人家辅修的水平都达不着,想要靠这门手艺获得一张不错的大学入场券属实是有些痴人说梦。

“一流的琴手靠天赋,二流的琴手靠模仿。”

沈时锦至今总是能回忆起当时拜小提琴名师失败后,对方反复劝诫自己放弃时说过的话。

可是这又能说明什么,不过是个小提琴罢了。她沈时锦又不是没有选择,她不是非要走这条路,对于十七、八岁的沈时锦来看,她的人生处处是坦途,一个无足轻重的“天资略差”算不得什么,是的,什么也算不上。

放弃就放弃。

不只是小提琴,她还会放弃更多——被迫亦或是自愿。

总之很长一段时间沈时锦都拒绝听到关于小提琴的一切。这么些年来,她把自己和小提琴隔绝开来,拒绝聊到自己曾喜欢的乐团,拒绝听一场有小提琴的演奏会……可她锁得住琴,却锁不住自己的心,锁得住心,却锁不住经年养成的下意识动作。

沈时锦总是会想起她第一次完整演奏出一首曲子的时候,琴声轻而缓,在一个没有任何喧嚣的下午,音乐静静流淌在阳光的跃动之下。

沈时锦闭上眼,任由记忆自如的翻涌,她几乎快要沉浸在午后的暖和里,马上就要迎来旋律的**了!可此时房门突然打开,拖鞋踏地摩擦出声,按弦出现不实,粘连的噪音就像平滑玻璃上出现的裂痕,咔嚓一声,年少的梦碎了。

沈时锦停下动作,推门而入的郁茵神色复杂。

“打扰到你了吗?”郁茵只是循声而来,忘了敲门,不曾想意外打扰到沈时锦。

“没有打扰。”沈时锦眼睫微动,她也是第一次见郁茵,空气中回荡着尴尬,“我就是,随便玩玩。”沈时锦放下手中的小提琴,勾了勾嘴角。

“随便玩玩啊。”郁茵点头,“中沛和我提过,还挺不错的,虽然技巧上有些生疏,但情感很到位。”

郁茵笑容温婉,在白炽灯的照耀下一双皓齿闪动:“作为初学者来说已经很棒了。”

“初学者。”沈时锦跟着郁茵的话头重复,面上看不出情绪来,“他说我的水平是初学者?”

“不是,这是我自己听出来的。你的琴技还有不少要打磨的地方,但如果你选曲简单的话一般人也不一定听得出来。可……毕竟我是专业的嘛。”沈时锦听着郁茵的话,眼睛细细打量着对方,郁茵神色照旧轻松,大抵没有恶意,只是单纯情商低。

“如果你想要系统学习,我可以帮你。”

“而且你舅舅当年就是被我的琴艺折服,说不准把琴练好了,你桃花运也来了呢?我听你妈妈说你还没找对象的吧……”郁茵还在笑着,那双皓白的牙齿同海藻般的长发一齐在灯光下跃动,晃得人刺眼。

“够了。”沈时锦打断自说自话的郁茵,一时间觉得心头燥热,她飞似地冲到客厅,一脚踏上运动鞋。

“我去买点烟花。”眼泪决堤的刹那,沈时锦顶着腮,听见自己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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