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度望着她,鼻尖涌上一段酸楚。
谈姝意却将寒衣还给他,从他身侧站起来,对着他笑道:“不早了,郎君早些休息。”
夜里他们两个人隔着一扇屏风。
在一起生活也有一段时间了,也因此谈姝意面对他不大尴尬。她今天想了很多事,说了很多话,很快就睡着了。只剩下辗转反侧的裴度。
她身份卑微,曾是低贱的乐伶。
现在她是他的如夫人,是说的好听些的妾室。在这个时代,妾室,只不过是资源,是礼物,连决定自己生死的权力都没有。
但他凝望着她透过屏风的一丁点儿影子,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已经发生了变化。
走上她所说的路,将自己的脸面、教养、风度……全部都抛弃,但是这能让她过上富足的生活,能让她过上从前那样养尊处优的日子。而且他总有预感,她还要以此为契机,做更多、更大的事。
无论要他做什么,只要能换取她一个笑脸,他竟都觉得甘之如饴。
翌日,谈姝意按着琴书先生刮了胡子。
没有那捧乱蓬蓬的胡子,他就是个眉目清淡的青年人,二十来岁,相貌不至于让人感到乏味,但也难以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
谈姝意盯着他的衣柜瞧了半晌,最后道:“想要让人过目不忘,先生,你得做些新衣裳。”
于是他们兵分两路。裴度回家去收拾行李,而谈姝意要带琴书先生去布庄。以他的相貌,穿白色、浅青、鹅黄、浅酡会更衬的人清润如玉,放大他的优点,这样跟长相颇具攻击力的裴度才能显得相配,令人一见难忘。
琴书先生自是无有不应。只是定完了衣裳裴度还没有回来,琴书先生便提出请她去吃茶点,她也就顺势同意了。
这是在这一路上,他交代给她,琴书先生是他的号,其人姓杨,单名一个昭。幼时家境殷实,只是后来丧父,家道中落,科考失利后母亲又重病,无以为继,被迫来到市集上卖艺。幸而取得了些微不足道的成绩。
他这样说着,谈姝意就不由得想起裴度。
裴度父母都是什么样的人呢,他又是多大年纪中的进士?
是什么样的家庭能养出这样一个光风霁月的人?他这样的风华气度,想来父母也不会太差。
他身上有太多谜团,尽管现在大家都在一条船上,她竟然还对他一无所知。
杨琴书见她发怔,也不去打扰她,只给她倒了杯茶。此举也略微惊扰到了她,谈姝意接过茶道谢,又想到作为男团,这个团现在有了裴度,作为队长和门面,又有了杨琴书这个陪衬。
她面无表情地扭过脸。
怎么也得有个会跳舞的吧,最好年纪又很小,能够断层地跟他们拉开差距的,这样可是很红的。
谈姝意正想着,目光扭转,有个小乞儿拧下了杨琴书的钱袋。还等不及她说点什么,杨琴书立刻大喊起来。小乞儿却已经轻盈地穿过人群,他市集的地形了如指掌,左拐右拐,很快便消失在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杨琴书急坏了,一路跟他跑到街上。见那乞儿已经没了踪影,面色铁青,立即找到官差亮明身份。一直到裴度回来后,官差才把这个少年扭送到了他的府上。
他脸生的短,眼睛又大,即使浑身脏兮兮地,也遮掩不住眉眼中的神采。半蹲在地上,双手被反扣着,像是一只野猫似的,两只眼睛锃亮锃亮,如同寒星一样。
看他神态狡黠,眼神又清明,愈发显得像是一只成了精的小猫。
刚才逃窜的时候看他身手也好,肢体灵活,想着是个舞C的不错人选——虽然这个男团大概率跳不起舞来。
谈姝意走到这少年的面前,俯下身与他四目相对。猝然之间,他倒是红了脸。
“你叫什么名字?”谈姝意问。
“摇光。”
谈姝意问:“你要不要留下来,我可以管你饭。”
见这少年吞了吞口水,她又笑了一声。
“不止如此啊,如果你乖乖听我的话,我还能让整个京城的人都喜欢你,都拥戴你,让整个京城无人不知道你的名字……想不想体验一下那种感觉?”
排练有条不紊的开始。杨琴书仍是弹古琴,与摇光的洞箫相合。两人跟随裴度的乐谱时都显得生涩乏味,但裴度却道:“拙器大雅。弹奏古琴的追求并非纯熟之极,有时,天也将大雅托付给村翁。”
谈姝意望着他:“你不怨我没跟你商量,就自顾自地加人进来?”
“有什么关系呢。”他笑道,“自你提出竹林七贤伊始,我便明白不会只有我一人。教一个也是教,教两个也是教,导人向善,亦是功德。”
谈姝意道:“并不是你一个人不可,只是我要做的事,是需要很多人才能做到的。”
“我听你吩咐就是了。”
谈姝意怔怔,望向他全然信任的目光。
其实她心理也没有底,只是想着搏一搏。男团在本朝没有竞品,想必也不会输得血本无归。
只是想要赢,还需得他们继续辛苦才行。
“我们得给这个男团取个名字。”谈姝意道。
杨琴书极为赞同:“战国四公子、竹林七贤,一个好的名字能让人印象深刻,很重要的。”
“那我们叫什么?雪地三贤?还是上京三公子?”摇光问。
“李白有诗云,蜀僧抱绿绮,西下峨眉峰。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裴度提议道,“虽然我们目前只有三人,但未来还不知会如何,何必用一个既定的数字框住自己呢。”
“依我看,不如就叫‘万壑松’。”
谈姝意挑眉,转眼看了一眼杨琴书。
杨琴书道:“裴大人,‘万壑松’极妙!”
男团的规划既然已经定下,那么第一次公演就是必然的,是最为重要的。接下来的日子里,谈姝意一心扑在男团的首次公开演出之上。裴度精心挑选了适合的曲目,依照他们每个人的能力和水平进行编排。给杨琴书的段落对他现有的能力扬长避短,而摇光虽然年纪小,但学习能力极强,很快就掌握了洞箫的基本技巧,进展还算顺利。
也是在这一阶段,谈姝意发现裴度不仅弹得好琴,亦可作剑舞。三人之中唯有杨琴书肢体僵硬,难以成行。但在这样的基础之上,将舞蹈元素融入到演出中,也可以让日后的演出更加多元化。
这些日子以来,谈姝意可是深刻体会到了经纪人的不容易。演出的酒楼是她反复斟酌了几日最后选择的,前后上下打点已经耗费不少精神,还要给他们几人做妆造,盯排练。更是想到,尽管杨琴书和裴度那日所作所为早已传遍,如今他们竟然要同台演出,已经有了大量噱头,但前期宣传仍然要下功夫。也是由裴度因此简单描摹了三人的神态举止,做成海报上街张贴。
只是裴度太过自谦,给自己所用笔墨总是太少,显得整个男团形象朴实无华。说了好几次也不肯改,谈姝意心里想着,下次绝不用他。
就这样紧锣密鼓地排练数日后,万壑松进行了第一次公演。
当日,千味楼客似云来。
千味楼地处京郊与上京城相连的繁华路段,酒楼一楼做了开放式的处理,大堂容纳者众,而演出时的琴箫之音更可声震八方,即便是从街上路过亦可回望。平日里千味楼的生意就不差,请杨琴书到场演奏已是数次。这回谈姝意承诺不收取费用,仅在茶点之中抽成,也足以令人动心。
谈姝意站在二楼的雅阁之中,目光扫过满座的观众,竟感觉像她自己第一回登台一样。这将是他们四人命运的转折点,也是她一切筹谋的第一步。
谁能想到,这个小小的演出团队,在未来,会成为一个怎样的庞然大物?
随着灯光渐暗,裴度的琴声如流水般悠扬而起,杨琴书远远与他相合。洞箫声紧随其后,与之相得益彰。固然技法青涩,但仍古朴雅致,配合得也恰到好处。琴箫和鸣之间悠扬宛转,令人浑然忘却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观众席上,有人低声赞叹,有人鼓掌叫好,气氛逐渐热烈起来。门外许多行人驱马而来,探头来看。演奏至悲情处,竟有女子举起手帕拭泪,台上台下,人人面露愁容。
万壑松的名声,这一刻起将在京城传遍。
谈姝意一时也把辛苦抛之脑后。她在原地还没听上一会儿,各个酒楼老板已经将她团团围住,商量合作事宜。台上奏罢,千味楼内外仍鸦雀无声。琴声绕梁,不绝如缕,许久之后,台下掌声雷动,令人难以忘怀。一如芙蕖娘子的演奏,有人把金银抛掷台上,请求再演奏一曲。
裴度不卑不亢,起身双手抱拳,徐徐下拜。却分文不取,转身下台。
谈姝意转过头,看向各位老板。灯火华美,底下是一张芙蓉面。虽然衣衫简朴,但在她眉目映衬之下却仿佛遍身罗绮,仿佛是个送财的菩萨,甚至都教人顾不得算今日要付给她的分红,那可是远远高于二十两银的。
她道:“诸位,这才哪儿哪儿。我还有个更赚钱的买卖,有谁想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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