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媚阳昏昏沉沉醒来之时,外间已开始筹备凌双——确切地说是颜画的后事。木鱼声穿透窗棂,每一声都敲在她心上。
她比谁都清楚,此刻无人能够轻松,尤其是洛温颜。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必定又是一番煎熬。
秦媚阳这才深切的意识到,多年前洛温颜一个人独挑彼岸时是怎样的孤立无援、浴血奋战,神明也会流血,更何况有伤在身依然奔波千里至西域,再苦战一场救下她和凌双。
记忆中的黄沙漫天而起。那年洛温颜策马出现时,她真的以为看见了谪仙临世。
可就是神明不顾生死,凌双最终也没能回来,那一场风暴将他彻底留在了大漠,甚至至今才被人知晓。
当年事发之前,他们是想着找个合适的机会请洛温颜做主婚人的:她想要洛温颜亲手为她绾发,要清辉阁满山遍野挂满红绸。
她还想请洛温颜把关婚服;娘家人也是婆家人,送她出嫁,也迎她入门。
他们还要在婚宴上灌醉洛温颜,要给云荼打个样板,告诉他届时一定要更加隆重、举世瞩目的迎娶他们阁主才行,云荼若敢负了阁主,清辉阁上下必定同仇敌忾替找云荼算账……
可是命运于那时却像一场无休止的劫难。
从西域死里逃生后,再回中原,一切却都变了——小妖死了,南宫死了,清辉阁的兄弟姐妹们倒下了数百人,洛温颜下落不明,彼岸的仇怨如附骨之疽,逼得人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
等终于能喘口气时,她才发现,凌双早已不是她记忆里的那个人了。他待她疏离克制,犹如普通门众,而非曾许过终身。
婚嫁之事,他再未提过半句。
秦媚阳想,或许是变故太多,他需要时间。于是她也不提,只是悄悄一针一线绣完了婚服,藏着不敢说出口的期盼。她一直在想,等一切尘埃落定,若他还沉默,那她便先开口。
只是造化弄人,原来她在五年前就已经没机会了。
颜画多给了她五年的念想,又亲手打碎。
秦媚阳浑浑噩噩,时而从梦里哭醒,醒着却又如坠梦中。灵堂就在不远处,可她不敢去——她不知道,自己该去见谁,又能去见谁。
以至于洛温颜亲自前来她房间时,她一时间都不知道如何面对。
“阁主。”她张了张口,声音沙哑。
洛温颜没有应声,只是缓步走近,在床沿坐下。
她身上的伤已重新包扎过,宽大的衣袍掩去了那些狰狞的痕迹,可缺少血色的脸仍透出几分虚弱。
秦媚阳欲再开口,却忽然被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洛温颜轻轻环住她,手掌一下下抚过她的后背。
这个浑身是伤的人,此刻竟在安慰别人。
秦媚阳鼻尖一酸,连忙直起身:“阁主,你的伤怎么样了?”
“死不了,”洛温颜淡淡道,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这是在小师兄的房间里中找到的旧物。”
布包摊开,里面是凌双在清辉阁的令牌、几片残破的衣角,以及他那柄从不离身的佩剑。
当年颜画孤身从西域归来,想必只能带回这些零星的遗物,却始终将它们深藏柜中,从未示人。
“思来想去,这些还是该交给你” 洛温颜的声音很轻,“小师兄并非有意隐瞒,这五年,对不住了。”
秦媚阳直摇头,她在洛温颜进门前就擦去了泪痕,洛温颜已经够累了,她实在不忍看着这样的人再因自己分神。
屋内陷入沉寂,唯有更漏滴答作响。
忽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宁静,庄如月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阿颜,你温师兄带了不少人来,怕是来者不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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妄语斋一别不过数日,洛温颜却觉得恍如隔世。
她思来想去,终究还是派人往落云宫送了信——毕竟是颜画的师兄,他该知情。只是上次不欢而散,她不确定他是否会来。
“颜画在哪里,我来带他回去!”温儒卿阴着脸, 他的眼中看不出多少悲恸,反倒盛满了责难,甚至吝啬于给洛温颜一个正眼。
“小师兄遗愿要在清辉阁入土为安,今日……”
“遗愿?”温儒卿骤然拔高的声音让众人猝不及防,他厉声打断,“究竟是颜画的遗愿还是你的一厢情愿,洛温颜,你心里难道不是比谁都清楚!”
他步步逼近,字字如刀:“你一失踪,多少人都跟着出事,我寻了师父多久,最后等来的却是她死在你面前;我找颜画找了五年,整整五年,五年杳无音信!可一有他的消息——又是你!”
温儒卿忽然冷笑,眼中尽是讥诮:“如今人都死了,你还霸占着他做什么?还能为你洛大阁主带来什么?这般作态,有意思吗?有必要吗!”
洛温颜怔在原地,眼中浮现出真切的困惑。
“温师兄——”
“别叫我,”温儒卿厉声打断,眼中燃烧着近乎偏执的怒火,“怎么,罗生堂灭了,云家楼也亡了吗,云楼主日日待在清辉阁,是不是终有一日要把云家楼也要改姓洛!”
“如果师兄是来兴师问罪的——”
“就是来兴师问罪的!”温儒卿猛地向前一步,身后众人便大有剑锋出鞘之意,“他们都因你而死,每一个都是!难道我不能问吗!不该讨个说法吗!”
洛温颜静静望着他。
这张脸分明还是记忆里的模样,可此刻却陌生得令人心惊。是她从未真正认识过这个人,还是诸多变故早已将昔日的同门情谊消磨殆尽?
电光火石间,颜画信中那些晦涩的只言片语忽然在脑海中清晰起来——原来他字里行间暗示的,竟是这个意思。她是不是明白得太迟了?
或许颜画根本不愿再见这位师兄,又或许……他早已窥见了某些尚不为人知的真相。
这封信,或许本就不该送出。
“姓温的!”胡慕颜再也按捺不住,一步挡在洛温颜身前,“念你是温颜师兄才对你礼让三分,你真以为自己是谁,在此信口雌黄、大放厥词!什么叫都因她而死?你——”
胡慕颜气不过,声音都在发抖:“身为温颜的师兄,不问师妹伤势,不关心这些年境况,见面就刀剑相向,你也配当的起一句师兄!”
“你又算什么东西!”温儒卿眼中寒光乍现。
“师兄,”洛温颜倏然抬手,声音里压着沉甸甸的怒意。若任其发作,接下来只怕会有更不堪入耳的话砸向胡慕颜,“小师兄等着入土为安,眼下我只想办好这场丧事。其他事——”
妄语斋之后,他们师兄妹的见面越发剑拔弩张。
“颜画是落云宫的人,”他蓦地打断,“他的身后事,自然该由我这个师兄料理。”
“不可能!”
洛温颜横臂一拦,衣袖在空气中划出凌厉的弧度。她迎上温儒卿的目光,眼底似有霜雪凝结。
“小师兄的遗愿就算是师兄你,” 她一字一顿,寸步不让,“也不能改变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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