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秾抿唇不语。
明明是脏话……她的手指悄悄触及脸颊，觉得脸上发烫，手指却冰凉。稍一接触，指尖都被灼疼了。
苏秾心里一跳，低头慌乱地去撩头发。
在掩饰。
她害怕心跳声过大。
沈见西看她将浓黑的发挽到耳后，露出白白的一只耳。
背后是青石墙，她细颈、细手腕，有一种浑然天成的纤弱感。耳边还荡着她那句沈见西，软得堪比叫/床。
他的目光毫不掩饰，苏秾像被烫到一样想缩腿，却避无可避。
脚腕溅着泥。
半长不长的头发随着她低头，而显出顺从模样。
沈见西想起她的眼，明明遭受暴力，却干净无瑕。
货真价实的好学生。
算了吧，他想。
一个转念间所有兴趣都被打散。
沈见西兴致缺缺，掐掉烟，从口袋里掏东西。苏秾只觉头顶出现一扇阴影，刚想抬头，见他手腕轻转，把东西往她怀里扔。
“擦擦。”一块手帕应声而落，掉在她腿上。
沈见西转身就走。
似乎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他没有放肆的打量她，也没有过分蛊惑的话。
与来时一样突兀，苏秾看到他高瘦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巷口。
风把外套往后刮，鼓荡在他两侧。
他走了。
苏秾深刻意识到这一点。
腿上轻飘飘的手帕提醒她确有其事。
苏秾低头拿起手帕，被那温度冰了一下，好冷。
放在他口袋里也没有沾染体温吗，还是他本身就这么冷。
她没有拿那块手帕去擦腿，而是轻轻地，将它贴在脸上。
一股浓沉的烟草味以及……冷檀香。
竟然有一丝甜。
原来放在口袋里是有好处的，起码能让她闻到，比之前更亲近的味道。
苏秾低下头把脸偎在手帕上揉擦，在惊慌害怕过后，又开始发抖。她重新抱膝，手放在心口，感受心脏一下比一下更剧烈的跳动。
他像冰，更像是冰糖。
***
出了巷口连接一条大马路，向东是英才职业高中，向西是青江市第一中学，本市最好的高中。
职高紧挨着高中，混混们和好学生同街学习，这些年来摩擦一直不少。纵使一中的教导主任想管也难以面面俱到。
更别说苏秾这样隐蔽的欺凌。
沈见西一出来就被方坤他们堵个正着。几个人都点着烟，烧下去一多半，看样是早就在这等着了。
方坤一脸调笑：“见西，英雄救美的感觉怎么样？苏明睿他姐够纯吧。”
“长得也不多出挑，就是纯，纯得没边了。”
“我还从来没玩过这样的。”
“别的不说，就那声音，”一个男生竖起大拇指，压低声音故作神秘：“能活生生把人听硬。”
此话一出此起彼伏的笑声在他们中间炸开，笑容下流。
方坤注意到沈见西一直没说话。
他心里有些打鼓，摸不清沈见西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摸出烟盒递给他一根。
沈见西没接，把外套拉链拉到顶，提步走了。
后面的男生们互看几眼赶紧跟上。
这就不对劲了，沈见西这态度，说满意也看不出，不满意也没有，就一直没什么情绪。
方坤快走两步跟他平行，“怎么了？我看肖俐她们都是跑出来的，她惹着你了？”
在职高，惹着沈见西就相当于混不下去。
不过肖俐是市一中的。
跨校不好收拾她，方坤是这个意思。
天一暗就黑得好快，沈见西走在路灯下，眉骨高，冷眼看人威势极重。
“没，”他淡淡：“张子扬呢？”
方坤一挥手，不屑道：“那孙子！自己跑去打牌了，让上一届喊走的。”
后面的男生探头补充：“说好了今晚出来打游戏，刚出教学楼就被拉走了。”
“张子扬就一墙头草，谁喊跟谁玩。”
“不管他了。”
“就是！不管他！”
街两边的小店亮起招牌灯，什么颜色都有。
沈见西嗯一声，看着前方的路跟方坤说：“给张子扬打个电话，让他跟肖俐说说。”
方坤他们准确抓住重点：
“哇哦，说什么？！”
“沈哥说话不要说一半留一半！”
其中一个男生用肩膀撞了旁边人一下，调侃的笑：“还能说什么？沈哥的意思肯定是让张子扬警告肖俐别欺负那女生呗。”
“怎么着？小嫂子要换人了？”
有人夸张地做了个表情，双手往上捧：“小嫂子的王冠啊，即将易主！”
“滚你妈。”
沈见西回头，没声调骂一句。
虽然有点离谱，但方坤琢磨琢磨，沈见西好像还真就是这个意思。
“你看上那女生了？”
“没有。”
“那你管这么多。”
就他那看什么烦什么的性子，这事都不用说以前，放昨天他九成九瞥都不会瞥一眼，更何况替人解围。
方坤这么说，沈见西脑海里立马浮现出一双眼。
水润清透，纯到死。
权当做慈善。
他不耐烦：“你打不打？不打电话号码给我。”
“打打打！我打就是了！”方坤看再招就惹他烦了，赶紧一口应下。
“不就是打个电话嘛你瞧你火急火燎的……”音量由高到低，最后在沈见西的眼神中逐渐消音。
张子扬不算他们这圈的人，平常也就打牌组局见见面。
沈见西跟他关系一般，连手机号都没存，之前在巷子里说的话是吓唬肖俐用的。不过她要真耍横，沈见西也能把张子扬薅来，就是少不了要多折腾一圈。
方坤戳着手机屏幕，号码还没拨出去，先进来一个电话。他看一眼，没备注，但还是接了，几秒之后面色犹豫。
握着手机往沈见西跟前伸伸缩缩。
沈见西侧头，眼神疑问。
方坤捂住听筒放低声音：“是高琼的朋友，找你的，说高琼在闹自杀。”
高琼，沈见西的前女友。
今天上午还是现的。
他从不追人，但也不拒绝，几天不联系就默认分手。
高琼是他所有女朋友里最能闹的，电话短信跟不要钱一样，才两天就惹烦了他，拉黑她所有联系方式。
沈见西没说分手，但是高琼也找不到他，只能去学校碰运气。他来就能见到，不来就见不到。
高琼舍不得沈见西女朋友的头衔，不死心换号码想再打过去，这时候被周围朋友拦下，建议她冷个两天再看看。
朋友们恭维她好歹也是职高校花，长相明艳身材又好，不可能钓不住一个沈见西。最重要的是，她比沈见西上一个女朋友漂亮多了。
女生之间最怕攀比，尤其攀比对象还是心上人的前女友。
高琼咬咬唇，脸色纠结但还是放下手机，想着他应该会给自己打电话。
结果一冷就是一星期。
她彻底变成了前女友。
今天中午，一连好几天没看见高琼眼巴巴往沈见西跟前凑，有人嘴快问了一句：
“高琼呢？这几天都没看见她来找你。”
“高琼？”沈见西倚着墙问：“谁？”
“你女朋友啊！”那人惊讶。
沈见西哦一声，说，“分了。”
说完就被拉去吃饭，压根没把她这个女朋友放在心上。
整整一个星期高琼没在他跟前晃，周围人也没提。沈见西一向记性不好，忘一个人可太容易了。
有时候脸都没记清就换下一个。
那些跟着混的女生率先得到消息，看笑话一样告诉高琼。
高琼知道以后顿时崩溃，拿着刀闹自/杀。
多亏中午有人提起她，沈见西才能想起高琼是谁。
方坤把手机递给他，好声劝告：“你好歹敷衍下。”
沈见西呵一声接过。听筒里的女声尖利高亢，伴随着砸东西的声音还有劝解声。
“高琼。”他喊，并不高的声音却让对方瞬间安静。
后面灯牌是强白光，把他的脸和侧颈映成冷白，看着就疏离，像没什么生命力的精致瓷件。
沈见西启唇，一字一顿讥讽：“你要死就死远点。”
他没挂电话，听到那边传来凄厉的尖叫声，还有她朋友们的辱骂：
“沈见西你他妈不得好死！！”
“沈见西你还是人吗？！你是人渣！败类！”
“你怎么不去死啊沈见西！！！”
……
声音大到冲破手机，方坤他们都能听清。
骂人的话越来越难听，他有点怵，偷偷觑向旁边。
谁知沈见西不但不恼，还莫名其妙地笑。
笑着笑着她们听到一声低哑暧昧的轻哼，一时间连疯狂输出都忘了。
沈见西插兜，站在灯牌下盯着人行道的地砖。
明明没什么动作，方坤却觉毛骨悚然，上去抢过手机替他挂了。
“好家伙这群女的骂人竟然这么厉害，我第一次见。”方坤拍拍胸脯，似乎被女生集体骂人的场面镇住，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怕的是沈见西那种快压抑不住的戾气。
偶尔几次看过他笑，要么见血，要么出事。
漠不关心才是常态，一笑就要命。
沈见西被夺了手机也没反应，微低头，下颌挨着支起的外套领子。风撩起他额发，眉眼清晰，唇色如血。
好看得不像真人。
旁边男生啧啧两声：“我现在算明白那些女的为什么前赴后继了，我要是女的，我也追沈哥。”
“草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凡事先问自己配不配。”
“你看沈哥揍不死你就完了。”
气氛重新活跃起来，方坤缓口气，也跟着掺合进去：“你哪方面出众赶紧说啊，正好见西在这，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男生中气十足：“我饭量出众！”
话音刚落人就往前冲去，踉跄一下才停住，回头大喝：“哪个孙子踹的我！”
“趁早滚蛋吧你！”男生们笑弯腰，在后头又给他一脚。
方坤哧哧笑着去揽沈见西的肩，把手机拍在他身上。
幻觉被外力打散，沈见西轻颤，如梦方醒般地缓慢眨眼。
“这么漂亮的女朋友，没了不可惜？”
漂亮吗？沈见西没印象，想两秒连脸都记不起来。
“忘了。”他懒散的回。
方坤像早就料到一般嘘声，不过也没说什么，就沈见西那记性还有挑女朋友的癖好，想不起来竟然也没有多奇怪。
手机又震动，方坤看一眼就挂断，顺手拖进黑名单。抱怨道：“老给我打电话算什么事，要打也是给你打。”
“我关机了。”
早在高琼给他打第一个电话哭哭啼啼时，沈见西就把手机关机扔一边了。
那怪不得，方坤无语。
“不怕出事？”
沈见西闻言，什么也没说，低头往外掏烟，叼了一支在嘴上。挡风点火，等那股苦辣的味道浸到肺才深深吐息。
他仰头，间隙瞥一眼地砖，觉得那血好像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淌，汇聚到脚尖。
腥臭味让人隐隐作呕。
方坤望着他，还在等，其他男生也都支起耳朵听。
“我管她死活。”沈见西回得漫不经心。
别人的生或死，跟他有什么关系？
沈见西连自己都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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