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蛊(3)

黑夜降临,云层黑彻底,路灯成排照亮行人脚下的路。

苏秾背着书包走去公交站台。

她太瘦,普通的书包背出超大号的感觉,脚步有些拖,抬不起来也落不实,虚虚提起一点往前挪。

在巷子里肖俐她们下手狠毒,不用撩裤腿也知道膝盖处肯定又是一片淤青。

跟以往不同,这次别处的麻痒甚至盖过腿伤。

让她手足无措的同时,又觉得心悸,胸口像被人塞进一只幼兔,小而活,不住地乱蹦。

——砰砰,砰砰。

手指慌不择路,悄悄溜进口袋捏住手帕。

柔软又冰凉的触感,就窝在她手心,苏秾情不自禁露出一个笑。

好不容易走到站台,苏秾被书包的重量强行拉直脊背,站在边角看向马路。

已经很晚了,错过放学时间的街道像一瞬间失去活力。

没有把自行车骑到起飞的少年,也没有并肩吃零食的少女。

现在只剩加班回家的人。

苏秾忽然意识到时间流逝,急急抬高手腕,看一眼表才放心。还好,还能赶上末班车。

要是赶不上,她又得走回去。那么远的路……还有阿姨……

苏秾抿唇,瘦弱的肩垮下去。

52路公交车缓缓靠站,苏秾认认真真掏出两个硬币投进去。车起步时没站稳,被轻晃一下。

“诶,那小姑娘,找地方坐下。”

苏秾回头,小声道谢。

车上人不多,司机只开一半灯。

车厢里一边昏暗,一边明亮,她坐在昏暗的那侧,把额头抵在手臂上,深深弯着腰。

窗外的树木一排排往后撤,快到模糊。离家越近,那股挥之不去的阴影也越重。

下了车,穿过前面的高楼大厦,后面是低矮的老居民楼,墙体黑黄,看起来久经岁月。

因为下雨,地上坑坑洼洼存了好多水,苏秾挑着水浅的地方走。

哪怕小心再小心,她也免不了溅一裤腿的水。本来就被弄脏的裤子更是没法看了。

小心翼翼走过这条阴暗泥泞的路,少女细条的身影没进楼梯口。老居民楼里没有灯,只能摸黑走到四楼。

面前的房子挂着403的牌号,这是父亲、继母还有弟弟的家,不是她的,她是个局外人。

苏秾拉开拉链,从书包内侧掏出钥匙开门。

防盗门因为时间长远,钥匙拧动门锁会发出难听的吱嘎声,同时提醒了屋内的人。

门刚拉一半,苏秾连脸都没露,王爱霞看到她灰蓝的校裤,沾了泥泞显现出灰色。

尖锐刻薄的话就响起来:

“都快七点半了你怎么才回来?”

“死丫头成天不着家!”

“我是缺你吃了还是缺你穿了摆个丧门星的脸给我看!”

——爸爸应该又出差了。

这是她的第一反应。

握着钥匙的手停住,苏秾的头更低,头发滑到脸侧,挡住她的神情。

明明门还没有开,明明阿姨都没看到她……

五点九放学,她坐车回来也要好久的,更何况被耽误了。

这些话都堵在喉咙口,苏秾咽了一下,把它们全部咽到肚子里。

“死丫头愣在门口干什么!还不进来!”

“行了妈,别喊了,你那么大声音对门邻居都能听见。”

王爱霞不乐意,平常她想怎么吼怎么吼,也没见他出来说过一句话。还想再数落两句被苏明睿劝下:“怎么说她也算我姐姐,妈你少说两句吧。”

姐姐?

苏秾隔着门听到笑话。

算起年龄,苏明睿只比苏秾小了几个月,苏父早在苏母怀孕时就出轨王爱霞。

苏家重男轻女,托关系查了苏母肚子里是女孩儿。苏父要求她流产重新生一个,被拒绝,就想用冷暴力逼苏母离婚。

苏秾还没满月苏父就向单位申请外派,去了王爱霞的老家,也就是现在的青江市,两人在一起生了苏明睿。

苏父、王爱霞、苏明睿,他们才是完整的一家三口。

苏母懦弱惯了,这么多年唯一的一次强硬是生下苏秾,连离婚都不敢。

每次在苏家一张嘴,还要被公婆亲戚奚落是她自己没本事,既抓不住男人的心,又生了个女孩。

久而久之苏母疏远了苏家,一个人默默带着苏秾生活,也就逢年过节才能见到苏父。

可惜王爱霞闹得厉害,让她连这种虚假的平静都维持不了。

这十几年几乎拖垮了她整个人,苏母精神恍惚般地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苏秾也被判给了苏父,这个暑假她被带去青江市生活。

王爱霞狐疑地看了自己儿子一眼,不明所以唾一句:“要你滥好心!”转身回厨房了。

拖鞋在地板上的拖拉声远去,苏秾将门拉开一点侧身进入,轻轻带上门,轻轻放下书包,轻轻换好鞋。

她做什么都是安静的,希望减少声响来削弱自己的存在。

可惜苏明睿从一进门就盯着她看,把她从头打量到脚。

他原本歪在沙发上,在看清她揉乱的黑发,还有裤腿上的泥时不自在地动了动腿,表情也开始飘忽。

他是知道苏秾挨欺负的,不但不管,还恶意地希望她再惨一点。

似乎苏秾被人欺负得越厉害,苏明睿心里那股气就越顺畅。他妈被人喊了那么多年的小三,自己被人喊了那么多年私生子,现在都借着由头往她身上撒气。

不过希望归希望,只有这次是把她推出来挡事。

一个就会勾引别人的婊/子而已,如果不是勾引,她干嘛天天掐着调子跟人说话?

苏明睿把苏秾形容得恶毒又肮脏,用来宽慰自己。

反正她勾引一个也是勾引,也不在乎多几个,还不如多施展施展本领替他消灾解难。

这么一想他心里舒服了,也不觉得是个坎儿。

苏秾抓着书包低头走进厨房旁边的小房间,全然不知苏明睿在想什么。

门发出轻微的关合声,仿佛在暗示放松。

苏秾松散下来,背抵着门悄悄滑坐在地上。

书包抱在怀里,像抱着救命的东西,能给她一点安全感。

好疼。

那种疼从心底里钻出来往外扩,爬到腿,爬到腰,爬到肩上,所过之处都是碎裂的麻木。

油烟味在屋里逐渐蔓延,却不是隔壁厨房传来的,而是楼上,或者是楼下。

老校区的通风管道早就私自改得不成样了,王爱霞多加一段管子从厨房隔壁的屋子出,后来这个屋子给了苏秾。

她蜷起腿,书包放得比头还高,咳嗽的时候偶尔带出眼泪。

进门就是客厅,一个钟挂在墙面正中。

王爱霞从卧室出来看了一眼时间,抬手去敲苏秾的门。

砰砰作响,将门后的她吓得狠狠一缩。

“八点半了你不吃饭不要紧,明睿还等着你写作业呢!”

“死丫头,你爸一不在家你就偷懒不干活,要不是看在你对睿睿有用的份上谁愿意白养你啊?”

“又懒又馋,那么晚回来还一身泥,一个姑娘家家的干嘛去了?”

话越说越难听。

苏秾脚腕偶尔露出的青紫他们能看到,王爱霞不但不管,还会跟苏父辩解说是个女孩上学时都会打打闹闹,不要紧。

苏父懒得费心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她处理。

门从里面被拉开,闪出一条缝,苏秾低声:“知道了阿姨,我这就去。”

不用说苏秾也能明白,她在这个家里唯一的用处就是给苏明睿讲题。

她只剩成绩了。

***

苏秾进来的时候苏明睿正在打游戏,门一开把他吓得不轻,以为是他妈,赶紧关了手机往旁边扔。

转头见是苏秾,扔出去的手机又捞回来。

脚翘老高,一派大爷样。

“语文作业要抄古诗,第三十几页来着你自己找找,反正就那个最长的,抄二十遍。”

二十遍,是又被罚了吗?

苏秾翻开书的手一顿,犹疑着确认:“二十遍吗?”

苏明睿走位不准,游戏里的人物差点死掉。

他脸上闪过恼怒,“让你抄你就抄,你怎么那么多话!”然后剜了苏秾一眼,低头继续打。

今天提默古诗,老师抽到他去黑板上写,十句里有八句对不上号,还有一堆错别字,苏明睿这才被罚抄二十遍。

罚抄而已,又不是他自己写,不过苏秾的话让他想起在讲台前被人奚落的难堪,口气恶劣骂了句,“晦气。”

他在职高里给人当孙子,见谁都毕恭毕敬,对她倒很威风。

苏明睿的态度已经表明一切,苏秾白着脸不说话了。

摆好灯,摆好架势,替他罚抄。

从门口的角度来看,苏秾的身影刚好挡住苏明睿打游戏的手,他盯着桌面,看起来就像认真听讲一样。

作业是代写出来的,不是教出来的,这事不能让王爱霞知道。

要不然苏秾少不了挨一顿骂。

不替他写也不行,苏明睿会明里暗里给苏父上眼药,苏秾还是要挨骂。

一边是从小看着长大的亲儿子,一边是漠不关心的大女儿,苏国良养她也是因为她还算有用。

孰轻孰重不需多说。

这局结束,苏明睿探头,作业本上看起来才抄了四五遍的样子。

“你写字怎么这么慢,二十遍什么时候才能写完?”

苏秾的笔迹偏工整,规规矩矩跟人一样。但是为了替他写作业,不得不学着潦草一些,连着自己的字也走了形。

她说:“很快。”

苏明睿嘟囔着,脸比同龄人胖一圈,忽然想到下午的事。

他不自在地挪了挪位置,状似无意地问:“今天晚上……有什么人找你吗?”

其实他问的是张子扬,肖俐嘴里的那个扬哥。

苏秾写着字,好好的一个横笔画因为他突如其来的问话抖了一下,变成波浪。

像往她平静的湖面砸了一块小石子。

“没有。”她回答。

说的极快。

握着笔的手心沁出冷汗。

就她晚上回来时那一身脏污,苏明睿看一眼就知道她被人打了,现在还嘴硬说没有。

怕丢人呗,他撇嘴,在心里骂两句活该。

看样扬哥真的去教训苏秾了,那就说明不跟他计较了。

苏明睿庆幸的同时也丢掉害怕,她这不是好好回来了吗?反正也没出事。

房间重归平静。

苏秾蜷蜷手指,下意识回避掉有关沈见西的一切。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沈见西给过她什么。

他出声的一瞬间,就意味着把她拽上岸。

苏秾等得太久了。

久到她根本无暇去顾及,沈见西是不是比他们还混。

只想要去抓紧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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