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蛊(6)

后面连着几天,苏秾在职高门口没有等到沈见西。

她不知道他没来,还以为是自己来太晚了没有赶上。

职高比一中早放学十分钟,苏秾只能快点收拾东西希望弥补这十分钟的差距。

天气越冷,天黑得越快,往往刚才还是擦白的天一转头就灰沉沉了。

职高的学生已经走过一波,门口的人比之前要少。他们也有晚自习,不过留下来的大多在打牌打游戏。经常在下午玩着玩着上了头,几个人一拍大腿,得,不回去了,晚自习继续。

方坤拎着外卖啤酒从校外进来,一扭头看见藏在墙角的苏秾。

她一中的校服不算显眼,但是夹在职高校服里可就独一份了。女生靠着墙低头,穿的单薄,沉甸甸的书包压在她背脊上。

正巧那是个拐角,灯照不到,也就没多少人注意到她。

那怎么就他看见了?

还不是一次两次。

“怪邪门的。”方坤暗啐一句转回头,加快脚步走进校园。

他才不会去主动招惹她,问了不一定对,但是不问肯定没错。

沈见西自己惹出来的麻烦自己解决。

进入第三个教学楼,上到四层就左转,第一间教室挂着高二(7)班的牌子,沈见西倚在窗框上打牌。

玻璃窗拉开到最大,他坐在靠窗的桌子上,单腿撑地。

把课桌当成牌桌用。

桌前桌后挤满人。

“俩个二!哈哈哈哈哈哈哈没牌了吧?爸爸我要赢了!”

“诶乖儿子!还知道喊爸爸呢?爸爸这就赢,牌别动,我四个8压上!”

“我操刚才谁说没炸了的?!谁他妈这么缺德阴我!”

“哎张凯迪你别耍赖啊,输了就是输了,把牌放下。”

一个男生压着另一个男生的手,制止他往回拿牌的举动。

“牌都出了还带往回拿的,要不要点脸啊张凯迪!”

众人哈哈大笑,声音隔着老远都能听到。

职高的晚自习只有两个老师轮流巡查,碰巧一个出差,一个今天没来,晚上就是学生们的狂欢夜。

况且,沈见西还来了。

女生们偷偷看他。

“来,洗牌了。”

刚睡醒就被拽起来打牌,他整个人还没醒困。

沈见西把手里的牌扔向桌子,随意一个动作引起她们的低呼。他没反应,仍弓腰垂着头,神色绻绻地靠在一旁。

吹进走廊的风再吹过窗,撩起他额发。最后一丝斜阳映在脸上,沈见西神情散漫,一举一动都透着倦。尽管如此,他还是有种难以言喻的颓废美感。

方坤拎着一大袋子的外卖走进教室,他们这边刚结束一局,沈见西输的。

他将额头抵在旁边一扇窗户上,看两眼牌还是晕,索性扔一边说:“不打了,今天我请。”

“谢谢沈哥!”

“谢谢沈哥!”

“谢谢沈哥!”

……

拜码头的可能都没他们喊得响亮。

请不请的无所谓,要命的是学校门口那个。

方坤招呼人过去把东西接了,去走廊上拉沈见西。

胳膊被扯了下,他撩眼皮,把方坤看得一激灵。

“行了,别看了,下来我有事跟你说。”方坤定了定心神,这么说。

“哦。”

沈见西抬腿往外,从窗户跳下来,动作间露出精瘦的腰。

腹肌明显。

刚落地就被拉去楼梯口。

晚间的风跟白天可不一样,冰凉,一霎带走所有热量。

沈见西让风一吹才觉得清醒一点,但还是昏沉。

可能不同点在于,刚才他是无意识的昏沉,现在是有意识的放任自己昏沉。

头还疼,有个小锤子钝钝地敲。

方坤问:“还行吗?”

沈见西揉额,用力压着太阳穴,“还行,什么事?”

“苏秾又在学校门口等你。”

那天回学校以后方坤特意问了苏明睿他姐叫什么名字,说是苏秾,草字旁那个秾,跟浓同音。

沈见西揉额头的动作一顿,显出点迷茫,“谁?”

哦对,他也不知道,方坤反应过来给他解释:“苏秾,就是前几天你在学校后巷救的那女生,苏明睿他姐,还来找过你的!”

苏浓么,沈见西听着,最先记起的不是她的长相,而是她的声音。

脑子里像是有感应一样,一遍遍自动回放她说过的话:

—“沈-见-西。”

—“谢谢你。”

—“很甜的。”

……

还有呢?还有其他的吗?

沈见西半阖着眼,倚在墙上昂起头。鼻梁高挺,眉眼隐没在暗处。

一旦这几句话响过了,脑子里的敲击声卷土重来,胃也不舒服。

有点难熬。

他昂着的头低下。

方坤知道他能想起来,也不再多言,门口那个怎么办他说了算。

过了好一会沈见西也没说话。

方坤还是耐不住:“那女生等你好几天了,你没来。”

“嗯?”

“天天放学站校门口蹲你,到点就走。”

“……”

“跟望夫石呢,雷打不动,前天下雨就撑伞等你。”

“……”

“不过她运气是真的好,总共才来几次就碰到你两回。”

等他来……那方坤怎么知道的,其他人是不是也知道,有多少人会注意到她?

这就像是,他无意间发现个有趣的东西,还没来得及离近看,她突然跳到所有人面前,还让别人转告她的存在。

她被别人发现,她不再是个秘密。

沈见西下垂的视线往上挑,看着方坤,莫名其妙来一句:“你怎么知道?”

“你这不废话吗,”说得跟他觊觎人家似的,方坤跳脚:“我天天正常上学正常放学我怎么就不知道了!”

沈见西收回视线,转而看向他身后的白墙。

白色的墙,让沈见西想起她脚腕,一样是白色,可这墙是死白,不如她白得让人舒服。

“你说句话啊你,去还是不去!

沈见西慢吞吞说:“不去。”

他为什么要去见她?

就因为她来?就因为她等?

哦,他又没要求。

“那她明天还来怎么办?”

沈见西不耐烦,“跟我有关系吗?”

管她一次,难不成还得管她一辈子?

这么好心,他不如去扶贫办了。

方坤看着他转身回了教室,从阴暗的楼梯转角往有光的地方走。

背影削瘦,宽肩窄腰,天生衣架子好。

方坤嘀咕一句他要什么有什么,不要也有大把人上赶着往他手里塞,怎么就偏偏,这么颓呢。

沈见西打心眼儿里懒倦,连抽烟都带着种沉眠乍醒的慵懒劲儿。

六点五,苏秾等不到人,活动活动站僵的腿往车站方向走。

路两边的灯牌逐渐亮起来,各种颜色抹在她校服上。

又乱又杂。

***

晚上九点多,王爱霞在卧室里看电视,苏明睿在房间里打游戏。

今天的作业不算多,苏秾写起来很快,还有最后一行就能抄完,她甩甩酸疼的手腕。

“写完了?扔那就行。”余光瞥到她的动作,苏明睿头也没抬的说。

“……好。”

苏秾小声回应,把最后一点认真抄完,盖上笔帽合上书。

这么早就能写完,她反而有点不知所措,一时间不知道要干什么。

“你怎么还不走?在这碍事。”

苏秾不响,站在原地呆了两秒,然后房门打开,无声无息地合上。

她走到客厅座机旁边给妈妈打电话。

苏秾没有手机,以前都是用苏父的手机打,他出差时就用家里的座机,只不过要冒些风险。

电话快要自动挂断时才被接起。

“喂?这里杨琴,侬是哪一位?”

方言响起,带着熟悉的温柔气息,苏秾吸吸鼻子止住想要落泪的冲动,脸偏向一边,就像是妈妈在眼前,她不想让她看到正脸一样。

“妈妈呀,是我。”

“呀,是唔穗穗,”女声不似刚才的拘谨,放轻了调子,似吴侬软语:“最近天凉,侬要记得穿衣。”

“好的,妈妈……”苏秾在沙发扶手一侧,蜷得整个人像只虾米。

她不敢说话,怕一张嘴就要哭。

“侬还好吧?要听爸爸的话,勿跑啦勿闹啦,在家乖一点。”

“穗穗再熬两三年出来就好啦,妈妈就能跟侬一起住,等妈妈身体好起来……”

“妈妈管不到侬,侬要学会自顾了……”

一声声一句句,都是一个母亲对女儿最深切的爱。

“好……”苏秾捂着嘴,可还是从指缝里泄露出一丝低泣,苏母听到了难掩哽咽:“唔穗穗莫哭,熬一熬,过去这道坎,以后就好了。”

以后。现在无望的人总把希望寄托给以后。

苏秾用手背擦掉眼泪,回应说:“好。”

她故意说得短促有力,口气轻快,似乎已经看到美好的未来。

于是苏母像被安慰到,喃喃说了好几句:“唔的好穗穗,好穗穗……”

苏秾捂着脸,眼泪成串往下掉,却一声不吭。

“唔穗穗,挂了吧,你快去睡。”

苏母颤抖着手把电话挂断。

很突兀的“咔哒”声过后,耳边就只剩一片沉寂,苏秾握着听筒怔怔出神,像与世界断联。

在苏秾看不到的另外一头,在那个低矮的乡村小院里,苏母年华逝去却依旧韵味犹存的脸上满是哀戚。

她的穗穗啊,

受苦了……

孩子受苦,无异于往她这个当母亲的心上插刀。

她不是不想带她走,但她没有办法,她没有办法。

她对不起她的穗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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