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起，苏秾正蹲在玄关处换鞋，准备去上学。
王爱霞坐在沙发上看着缴费单，状似无意地抱怨：“咱家这个电话费可够高的，嗳睿睿你看啊，这个月的电话费可比上个月高了不少！”
苏秾系鞋带的手一顿。
苏明睿看了一眼他妈递过来的账单，这月的话费是比上个月多点，但是远没有她说得那么夸张。
不过他看到苏秾也就明白了。
“嗯，是挺高。”
随口一句，苏秾的头更低。
她使劲系好鞋带，手都勒出红印，站起身。
“阿姨再见，我去上学了。”说完转身离开。
门刚刚关上，刻薄的话就从门缝里追出来：
“瞧瞧她那态度！什么东西！”
“我说什么了吗她就开始摆脸色？翅膀还没硬呢就这么嚣张，可怜你爸爸起早贪黑上班养她，到现在出差还没回来！”
“是我辛辛苦苦操持这个家，是我又要做饭又要洗衣裳，她一个靠我养的，竟然还敢给我脸色看！”
王爱霞肆无忌惮地辱骂她，苏明睿听多了也烦。
“行了妈，人都走了，你说什么她也听不见。”
“呸！算她跑得快！”
王爱霞提高音量唾了一句，转头对着苏明睿露出慈爱的笑，“睿睿快吃，妈妈送你上学去。”
后续的话听不清了，什么“钱啊”、“补课费的”。
应该是苏明睿问王爱霞要钱，说是学校要交补课费。王爱霞嘟囔两句怎么又要交钱，但是孩子上学要紧，还是去卧室抽出几张红票子递给苏明睿。
“等你考上大学，妈妈就轻松了。”
“放心吧妈，我肯定能！”
苏明睿赶紧接过，把钱塞在口袋里。
这钱可够上好多天网吧了，要是扬哥心情好，说不准还能带他一起玩。
苏明睿在心里盘算，扬哥身边的可都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听说连沈见西都认识。
他要是能挤进去，不敢说出大风头，但也能跟方坤、王叶玮这样的“xx哥”搭上话，以后在学校别提多有面儿了。
这么一想，苏明睿眉开眼笑，对着王爱霞好一通保证，指天发誓要好好学习，把王爱霞哄得合不拢嘴。
“行行行，等你出息了，你爸爸指定高兴！你现在好好学，明年过春节，你爷奶少不了你的压岁钱！”
“好嘞妈！”
***
苏秾踩着点挤上公交车。
要是赶不上这一班还要等好久。
幸好幸好。
她缓了口气，拍拍自己扑通乱跳的心，走到靠窗的位置坐下。
刚才为了赶这班车，苏秾跟着跑了半站路，肩膀被书包带子勒得生疼。坐下后把书包拉到腿上抱着，她揉着肩望向窗外。
青江市是个小城市，连地铁都没开，高铁站也在好远好远的地方。比起大城市多了烟火气，有些俗，但是俗得鲜活。
店铺招牌还是几年前的样式，什么都褪了色，淡淡的陈旧感扑面而来。
路边有人推车卖早餐，盖子一掀烟雾就升腾起来，直把人的脸人的身影都遮住，熏顾客一身肉包子味。
看到这么一幅景，苏秾抿出一点笑，被含沙射影的委屈消去大半，抱着书包想今天的开头也还不错。
她现在的生活无非就是从苦里抠出糖来，姑且甜一甜嘴巴。
但是没关系。就像妈妈说的那样，她只要熬过这个坎，去外地上大学，以后就能把妈妈接过去一起住，以后就不会有人再欺负她了。
以后。
车开过一个弯，往右转。苏秾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面没有糖了。
她把最后一块糖给了沈见西，也不知道他喜不喜欢。
他会喜欢甜一些的呢，还是淡一些的？喜欢奶味重的，还是水果味的？
苏秾下巴抵在书包上，漫无边际地想。
想着想着，她就笑，干净的眼被情绪带成弯月状。她猜他喜欢甜的东西。妈妈说的，人都是有反差的，他看起来那么冷，说不定会喜欢甜甜的东西。
又摸摸口袋，苏秾有些不习惯那里缺了一颗糖。
她珍藏了好久的。
该攒钱买糖了……
离学校越近，路上的行人就越多。开车送孩子上学的，骑电动车送孩子上学的，还有学生自己骑自行车上学，统统朝着一条路涌来。
公交车驶进崇善路，会先经过职高，再到一中门口。
马上就要到他的学校了，苏秾的脸完全面对玻璃窗。
一瞬不瞬。
忽然一个清隽身影撞进眼帘，苏秾瞬间露出一个笑。
——沈见西垂睫站在马路边。
他今天穿了件纯黑绣金的卫衣，双手插兜。
看起来没什么精神，但是白，愈发衬得唇色如血。清晨的阳光轻薄，柔化了他过分侵略性的脸。
身高，腿长，腰线比其他人高一截，像漫画里的人直接走出来。
沈见西什么也没做，就只是简简单单地站在那。
可即便如此，从他旁边经过的女生络绎不绝，甚至还有人拍照。
沈见西抬头觑了她们一眼，可能是觉得烦，他拉上帽子背过身，露出的下半张脸干净而有质感。
公交车从身边经过时，沈见西恰好转身，所以……他应该没有看到她。
苏秾灿烂的笑容还漾在脸上，空举着想要打招呼的手。
车开过，她也因此彻底失去可以跟他对视的几秒钟。
苏秾眨了眨眼，意识还停留在刚才，身体却被公交车带着远离了。
在意识到真的跟他错过后，她慢慢抿直唇角，觉得好可惜，也不知道下次再见他，又要等到什么时候。
沈见西在，这就是一个好的开始；沈见西完完全全忽略她，这个好的开始就不是那么完美。
那什么是完美的？
苏秾低头问自己。
……
是……沈见西也看到她。
“得寸进尺，贪得无厌。”
念头一起，脑海里突然跳出八个大字，她单薄的肩狠狠一悚。
苏秾几乎要忘了，她的初衷是见他。
周围人排挤、诽谤、污蔑、辱骂……她们伤害她，把她的心划得鲜血淋漓。
苏秾喊叫无果就只能蜷缩抱膝默默舔伤。
就在她以为又是一场欺凌时，天黑的尽头出现光——沈见西在她被人划开的伤口处，扔下一块手帕。
寂静把烟味放大了，像藤蔓一般疯长，缠绕在她脖子上。苏秾被牵引着，不由自主地去靠近他。
她没法抗拒，她也不想抗拒。
因为没有人保护过她，除了沈见西。
不过短短几天，苏秾心底的渴求已然不受控制。
她期盼他冰一样的眼里能留存她的影，一瞬也好。
不敢奢求更多。
***
方坤跟王叶玮从网吧往外走，隔着几十米的距离，看见十分钟前出来的沈见西。
他的脸被挡住，看不清，来来往往的女生还有意无意往他身边靠。
方坤羡慕不已，侧头跟后面人说：“你瞧瞧人家，你再看看你。”
王叶玮嘁一声：“你怎么有脸说我的？乌鸦站在煤堆上——看见别人黑看不见自己黑！”
他们俩走最前面，身后还跟着几个男生，都一脸倦色，眼下灰青。
他们网吧通宵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晚上玩一整夜，早上起来吃个饭，紧接着去学校睡一整天，下午放学回家，或者续摊继续玩。睡觉的时候还有老师催眠。
这安排完美得不能再完美。
公交车从道路上开过去，玻璃窗边一张眼熟的脸。
“哎！是苏秾！”方坤惊叫一声，停下脚步回头盯着那车。
王叶玮跟着转头就只能看见车尾了。
“谁啊？”
“苏明睿他姐。”
“这他娘的苏明睿又是谁？”
一个两个都不认识，王叶玮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跟他们脱节了。
他们俩停步，后面的男生勾肩搭背赶上来。
“叶哥你那天请假没来不知道。”
叫玮哥怪有歧义的，他们都默认喊叶哥。
王叶玮挠头，“我请假那天……好几天前了。”
“对，就是那时候。”
“咋了？”
“还能咋，不就张子扬。”
说话的男生语气不怎么好，抖着腿翻了个白眼。旁边人也都一脸厌恶。
“张子扬带人堵了个男生，高一的，叫苏明睿。在学校后巷马上就要动手了，你猜怎么着？”
“那苏明睿挺不是个东西。他说他有个姐姐，叫苏秾，在隔壁一中上学，长得还不错，要介绍给张子扬，希望张子扬高抬贵手放他一马。”
自己得罪人以后把姐姐拉出来挡枪，王叶玮不敢置信地瞪大眼。
在职高里混的哪个不知道张子扬女朋友一堆还都往床上拉，人前动手动脚，人后还拍女生私密照拿出来炫耀。
实打实一个垃圾败类。
王叶玮：“操了，这是亲弟弟干出来的事？！这不是把人往粪坑里推吗？”
“你也这么觉得是吧？”
方坤朝他抛了个眼神，然后解释：“据我了解，苏明睿和苏秾是同父异母的姐弟。苏秾是大老婆生的，苏明睿是三儿生的。他爹出轨，把老婆闺女扔在老家，自己和三儿在这生活。”
“苏秾以前跟着妈妈生活，今年不知道为什么从南方老家过来了，现在跟着亲爹、小三还有苏明睿一起生活。”
“哦，私生子打压婚生女啊。”
“那怪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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