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场关系的结束,渐灵朝其实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来得如此迅速,导致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明年的弟子大试该怎么办?”
心中虽忧愁不舍,可他向来不善挽留,更何况此刻薛问洲面色阴沉如冰,他也意识到这并不是个能讲价还价的好时机,只是愣了片刻道了句:“好。”然后转身拿了小青蛇,顺着还算明朗的月色下了山。
常言道“月有阴晴圆缺”,可飞来峰的月光似乎总是充盈,每晚都亮堂堂地挂在天上,不似春风楼。
渐灵朝很少在春风楼瞧见过月亮,唯有朱红的灯笼日日在门口招摇,把皎洁的月光冲洗得一丝不剩。
到了五岁那年,渐灵朝便搬出了母亲的房间,搬进了一个连窗户也没有的杂房。
春风楼精致的房间很多,不过那都是给漂亮的姑娘们住的。
刚开始时,渐灵朝非常惧怕黑暗,夜夜噩梦不断,到后来,他却习惯并开始享受,因为唯有在漆黑的环境中,才不会有人注意到他,所以哪怕后来搬离了春风楼,他夜夜入睡前也必须熄灭烛火,甚至连月色也被拒绝在外。
渐灵朝摊开手,一寸月光落在了手心,他十分遗憾的想:以后不能和薛问洲双修了,该怎么办呢。
他天质平平,若按照正常速度修炼,想在明年的弟子大试上拔得头筹,无异于痴人说梦,可若再去寻找下一个“薛问洲”……
他想了想那情景,觉得自己有些难以接受。
并非自诩洁身自好之人,他只是不愿意给自己招惹麻烦。
在飞来峰上,修为赶得过薛问洲的,谁不是人精?若教他们察觉到自己的体质,无异于羊入虎口,可若在薛问洲的同辈挑选,别说能与薛问洲媲美了,连能同自己比肩的都少之又少,到头来怕只会得不偿失。
烦事多思无益,渐灵朝恰好困累至极,只想回去补个好觉。
可回到西山时,他却顿住了脚步。
那座自己住了无数个日夜的小木屋此刻明亮至极,门口高高挂着两个朱红色的灯笼,像极了幼时母亲的阁楼,看上去既温馨,又可怖。
歌谣随着月光在夜色中流淌,和无数次午夜梦回时的小调一模一样。
“母亲!”渐灵朝心跳加速,急忙加快了脚步,站在门口不敢置信了许久,最后才鼓起勇气推门而入。
可门内不是他日思夜想的母亲,而是他多年来难以摆脱的梦魇。
男人手里把弄着净玉瓷瓶,笑吟吟坐在木椅上,欣赏着渐灵朝瞬间变得惶恐不安的脸:“灵朝啊,这么多年,你想过师傅吗?”
无休?
他不是死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无数个可能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渐灵朝瞬间被冷汗浸湿了衣衫,他苍白的手指捏着门框,声线却凌厉:“你是谁?”
“我是你师父啊。”无休站起来,步步逼近,满脸怒容,字字句句道,“我是亲手救下你,将你带回飞来峰的师父无休啊。”
“不!你不可能是他!”渐灵朝盯着他的脸,狠声道,“他已经死了!”
“你果然巴不得我死!”无休忽然狂怒起来,他双手紧紧钳住渐灵朝的肩,神情癫狂道,“你为什么要忤逆我?我是你师父!你为什么要忤逆我?我们一起双修,一起变强,不好吗?”
“你做梦!”渐灵朝竭力摆脱控制,“你做梦!”
毫不余力的一巴掌扇在了脸上,渐灵朝只觉得头晕耳鸣,无休颇为得意地欣赏着他狼狈的模样:“你愿不愿?”
渐灵朝一口啐在他脸上,声音亦坚定:“我偏不愿!”
无休闻言更加愠怒,转手掐住了他的脖子,面目憎人道:“既不愿,便去死。”
“我不会把你让给任何人,我绝不会让任何人的修为超过我!”
咽喉传来剧痛,呼吸也渐渐开始困难,唯有无休扭曲的面容清晰映在眼中,如同刻在了脑海,多年来挥之不去的梦魇。
活着实在是太累了。
渐灵朝闭上眼睛,觉得一切到此为止也未尝不好。
“芦苇高,芦苇长,芦苇荡里捉迷藏。
多少高堂名利客,都是当年放牛郎。
芦苇高,芦苇长,隔山隔水遥相望。
芦苇这边是故乡,芦苇那边是汪洋。
……”
山林中传来一阵朦胧而熟悉的歌谣,他好像又回到了十五岁那年,他刚从一个美梦中醒来,看到满脸病容的母亲守在自己床头,唱着他十多年来再没听过的小曲儿。
“母亲……”昨日大夫沉重地话犹在耳边,他心中惶恐不安道,“你别离开我,我还没孝敬您,我还没让你享福,还没让你……”
“傻孩子,”母亲温柔而慈爱地摸了摸他脑袋,就像小时候那般,“人都是要死的,没什么好难过的,到时候娘在下面,见了阎王爷,就求求他,娘命短,便让你活长些,所以呀,你日后哪怕是一个人,也一定要坚强,一定要连同母亲那份也好好活下去。”
好好活下去……
“母亲!”混沌的意识像是被投进了一抹曙光,渐灵朝倏然睁开了眼,他反握住无休的手腕往后推道,“该死的人是你!”
他大喝一声,忽然从丹田中爆发出一股巨大的力量,将无休掀翻数米。
无休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吐出的鲜血染红了渐灵朝精心养护多年的花,木栏外玄色身影被树影笼罩,叫人看不真切,可渐灵朝却无比熟悉。
“薛问洲?”渐灵朝按住胸口缓了口气,狭长的双眸死死盯着树下长影。
“与师苟合,欺师灭口?”薛问洲自树下慢步而出,饶有趣味的目光在渐灵朝与无休之间打量一番,“你可真是叫我惊喜,渐灵朝。”
一股难堪顿时涌上心头,渐灵朝还来不及张口,就听薛问洲冷漠刻薄道:“真恶心,就和你娘一样。”
薛问洲的脸半隐在月色之中,一面光明,一面阴影,就如同他们一般,泾渭分明。
忽然无数月光如潮水般向他翻涌而来,整个飞来峰都沦为一片死海,他沉溺其间,无法自拔,而薛问洲一身玄衣,鎏金袖口被月色衬得不染凡尘,他眸底的厌恶不加掩饰,冷眼看着自己在这片深海中,越挣扎,越沉沦。
在无法摆脱的窒息感中醒来,渐灵朝习以为常地念了个避寒诀,暖了暖身子。
漆黑的房间里看不见一丝光亮,他却十分怀念。
和薛问洲相处太久,他几乎已经忘记自己的世界本来就是没有光的。
黑暗的环境令他思绪无比清明,他兀自琢磨了会儿刚才那个梦,只觉得和从前的梦也没什么区别,都是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唯独今夜梦里多了个薛问洲,而他那双冷如霜雪的眼,像极了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渐灵朝叹了口气,忽然觉得丹田处隐隐发烫。
他立即起身运气,才发觉自己竟然又到了突破期。
距离上次突破也不过才半年的时间,加上他天资欠缺,修炼进度向来缓慢,所以颇为惊愕。
他自然不会以为这是自己刻苦修炼的结果,毕竟如果以漫长的岁月为衡量单位,那么努力在天赋面前不值一提,所以这应该归功于昨夜和薛问洲双修的结果。
自己修为增长尚且如此可怖,恐怕薛问洲本身更是难以估量,渐灵朝只能感叹他不愧是号称近千年来最具天赋的天生剑体,不过大概以后,这些都和自己没关系了。
渐灵朝可惜地叹了口气,既然舟不渡他,那便唯有自渡。
他屏息静气,运转丹田,只感觉一股热流在身上乱窜,却始终不得章法。
不知过了多久,他额角渗出薄密的汗珠,无奈睁开了眼睛。
差一点……还差一点……
每当这时,他便不得不感慨和憎恨上天的不公,薛问洲年纪轻轻便已是金丹后期,与他而言,修炼进阶就和饮水一样简单,而自己活了几百年,也不过是筑基中期,可笑的是这其中大部分的功劳还是和薛问洲双修的成果。
从薛问洲指缝中随意漏出的恩赐,竟胜过了自己一生的蹉跎,何其可笑。
他闭上眼睛,无力的感受着丹田处紊乱的气流,慢慢运气将其运转归理。
……
“突破了?”
“是的,”这种事换在旁人身上,恐怕得欢喜许久,可薛问洲却面色平常,他双手捧着本功法,送到明迹远面前,波澜不惊地谢道,“多谢师傅指点。”
明迹远笑了声,信手翻了翻功法,浮金小字句句浮现眼前,他语气感叹道:“这功法是凌极仙君所创,能参透的人并不多,无人指点,你能领悟其中奥义,看来果然传言不虚。”
“传言?”
见他一头雾水。明迹远大笑几声,而后又叹了气,唏嘘地说:“现在坊间都道,你才是数千年来,天赋最甚的剑修啊。”
薛问洲面露惶恐:“弟子不敢!”
“传言也非你所愿,谈什么什么敢不敢的,”明迹远挥了挥手,将刚才微妙的气氛扫空,他拍着薛问洲肩膀欣慰道,“不过你能独自悟出此功法奥义,就足以证明传言非需。”
闻言,薛问洲心中不但没有丝毫放松,反而眉头却皱了皱。
“怎么?有心事?”明迹远问。
薛问洲道:“师傅刚才说这功法是凌极仙君所创,可弟子听闻凌极仙君乃是丹修,而这功法……”
“沧海桑田,世事变迁,很多事早已被时间磨刻得模糊不清。”薛问洲翻开功法,看着上方金色小字,“问洲啊,你可知当今天下最厉害的剑修是谁?”
薛问洲立刻回:“自然是师父您。”
明迹远摇摇头:“是凌极仙君。”
“怎会?”
看他神色惊讶,明迹远又道:“你不曾听闻也正常,自从三百年前屠龙一事后,他便已经封剑了。”
“为何?”
“原因嘛,自然是……”看薛问洲面上终于生出几分兴趣来,明迹远微微一笑,口吻高深莫测:“不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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