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能不知道，我高中时期还是个不良少年。”周既明声音里有些小小的雀跃。
苏棠站在他身后，望着他的背影，愣在原地。
记忆中空旷的屋顶，此时变得拥挤。那棵挡住外部视线的树似乎比之前更枝繁叶茂一些，原先枝叶才刚触及屋顶边缘，如今茂密的树冠已延伸到屋顶近三分之一的位置。
变小的空间，竟给人一种氧气不足的错觉。
周既明仍沉浸在他的话题当中：“告诉你一个秘密，那时我经常晚自习翻墙出去打游戏。有时回来晚了，宿舍锁门了，我就在这过夜。但——”
他突然拉长了语调，给出一个转折后骤然停下，转过身来，表情带了些羞赧。
“嗯？”苏棠下意识反应。
周既明：“但，这个地方也不是只有我知道，有时候会被别人霸占。”
苏棠以心头一窒，难以抑制地望向他——他莫非是在暗示，他曾在这里见过她，看见过她独自神伤时的凄凉模样？
好一会儿，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怔怔地望住他。
周既明挪开了视线，故作轻描淡写地解释：“这种隐蔽的地方，其实最适合约会。你都不知道，我好几次都在这里撞见——”
话说一半，苏棠猛地扑进他的怀里。
她将脸埋进他的胸膛，耳畔是他骤然擂动的心跳，眼眶止不住一阵酸热。
这是第一次，她在重生的他身上，找到属于往日恋人的印记。明明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灵魂，眼前的人却在此刻，准确无误地解开那些尘封的、仅属于他们二人的记忆密码。
她好想大声地告诉他：“我都知道，你说的，我都知道。”
正值午休时刻，又是深冬，肃冷的空气让四周显得更加安静，安静得都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一股温热的香气从下方袭来。
周既明眼中闪过一丝震惊，随即化为一种等待已久的激动。
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就要爆炸，兴奋所带来的酥麻一下子穿透了四肢百骸，他紧紧地回抱住她。
“苏棠......”
他声音发涩地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苏棠抿住唇，意识想从这怀抱里逃离，但身体却不允许。
两年了，她终于接受了恋人已经离开的事实，接受当下这副身躯之下装载的是她同样珍贵的朋友这件事。但就在刚刚那一刻，她却发现，这副身躯乃至内里的灵魂，仍残存那个少年的气息。
一分钟，就再一分钟！
让她在这幻想的拥抱里沉溺！
“不要说话。”她几乎是用哀求的语气。
空气变得凝滞，只有耳边的风声在提醒，时间仍在流逝。
周既明沉浸在突如其来的幸福里。但幸福不过片刻，怀里的人便轻轻地推开了他，神色平静地说道：“友谊赛快开始了，我们该走了。”
两两相对，周既明难以置信地注视着她，胸膛因情绪的剧烈反转而微微起伏。他不甘地、却又小心翼翼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只是有点累。”
苏棠随意地扯了个理由，说完便从一旁的铁梯爬了下去。
回到地面，她连忙用手背擦了擦眼角。皮肤上传来的冰凉触感让她心神一凛，瞬间从失控的情绪中抽离出来。
屋顶上，周既明正顺着铁梯下来。他一边下爬，一边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紧盯着她。
他并不是他，这很明显。
最近，面对那张脸，她已然不会想起任何和那个少年相关的记忆，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将两个灵魂混淆。为了更好的区分，她甚至自我欺骗：她所失去的少年，不过是与现在的周既明有着相似的面孔。
方才的失神与沉溺，定然只是因为她太过想念那个少年了。
“走吧。”
周既明双脚刚沾地，她便抛下一句，抬脚就要离开。
这随意到近乎冰冷的态度，让刚才相拥的温暖氛围荡然无存。仿佛某种关系的指针被强行拨回，两人又精准地定格回“死党”的位置上。
周既明感觉自己坐了趟毫无预兆的过山车，在情绪的巅峰与低谷间剧烈颠簸，现在只剩一片空虚的茫然。
他从身后攥住苏棠的手臂，“好玩吗？”
大脑被情绪洗劫过后，仅存的脑力只能整理出这样一个结论。
她一定是想报复他——报复他前世，在她声嘶力竭质问他时，他气急败坏说出的那句“好玩”。
苏棠甩开他的手，视线却始终落在前方：“你不是喜欢我吗？抱一下也没有损失什么。我只是有点累，下次不会了。”
说着，她低头看了眼手机，手机屏幕显示两点过十分。
友谊赛估计已经开始了，她加快了步伐。
周既明脚步僵在原地，望着苏棠那愈来愈远的背影，心中满是酸涩。
来到篮球场的观众席旁，苏棠找了个最靠后的位置坐下。
她望向球场时，恰好对上顾野的视线。
目光交汇的刹那，他冲她极快地眨了下眼，嘴角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随后，接球、跃起、投出，篮球从空中画了一个完美的弧线，应声入篮。
“哐——”
观众席里响起一片夹杂着惊呼的赞叹，随后化为热烈的掌声。
“名不虚传耶。”
“好帅！”
不知为何，苏棠忽然很想回到当初喜欢顾野时的状态。哪怕那段暗恋是那么的盲目，充满她个人的想象，但当时的她可没有现在那么多悲伤和烦恼。
她跟着人群一同喝彩起来，甚至比他们喊得还要卖力。
“顾野加油，顾野最帅。”
“顾野你是最棒的。”
“顾野再进一个三分球。”
仿佛只有通过这样声嘶力竭的呐喊，她才能短暂从混乱的现实中抽离，将自己投入这片纯粹而热烈的声浪中。
观众席外，周既明神情复杂地站在原地，目光紧紧锁在两米开外的苏棠身上。她是那么投入，甚至对他的到来毫无察觉。
像往常一样，他再次选择了不打扰。
苏棠总说他处心积虑阻挠她的感情，在她追爱路上使绊子。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些年他光是咬着牙、默默看着她去爱别人，就已经耗尽了他全部勇气和力气了，哪还有多余的心神去耍心机、使手段？
球场上再次陷入激战，观众席暂时恢复了平静。
苏棠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上，目光没有半分偏移到他这边。
他喉结动了动，似在压抑。随即转身离开了球场，朝学校大门的保安室走去。
直到周既明的背影即将消失在道路转角处，苏棠才收起那副专注的神情，满脸哀色地朝他望去。
在周既明来到观众席的那一刻，她就无心球场上所发生的一切。
但她不能看他。哪怕她用余光瞥见了他那失落的神情，她也不能再贸贸然给他希望。
友谊赛毫无悬念地落幕。顾野在他最熟悉的球场上，用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为这次返校画下一个完美的句号。
两人到办公室向周书瑶告别后，一起向学校大门走去。
路上，顾野有些动容地向她说道：“苏棠，谢谢你。谢谢你刚才为我加油打气。”
苏棠心里有些愧疚。这场球赛，她摇旗呐喊的样子看似投入，实则是有史以来最心不在焉的一次。
不知道该回应什么，她只笑着摇了摇头。
“你什么时候回S市？”顾野问。
“可能明天？”苏棠顿了顿，“我妈在S市上班，今年我大概率会在S市过年了。”
听到她不在黎城过年，顾野眼底掠过一丝失落。沉默片刻后，他像是忽然想到什么，眼中的光被重新点亮，神情也变得兴致勃勃，“那正好，我年前在深城有一场对外的篮球赛。深城就在S市旁边，你到时候有空去看吗？”
一些尘封的记忆被瞬间开启——深城的篮球赛？不正是当年那场被周既明刻意隐瞒的赛事？
“好啊，这次你把票直接给我，就不怕......”她话说一半，才惊觉自己再次将两个时空的事情混为一谈，神情有些不自然地朝顾野望去。
顾野一听到她答应，立马掏出手机，全然没发现她话语中的奇怪之处，“我把票发你了，电子票。一定要来哦！”
“好！”她点了点头。
顾野：“那我过两天也要回S市，好好练球，争取——”拿个奖牌给你。
他心里下了决定，到时要和苏棠正式表白。原本的不自信，在看到她今日在观众席上为她卖力呐喊时，都悄然化作希望。他相信，只要他赢下那场比赛，将奖牌递到她手中，再顺势告白，她一定会答应。
苏棠做了个干巴爹的手势。
......
走到学校大门口，只见一辆出租车横在门前，周既明正坐车里。
他推开车门，探出身子，朝苏棠伸手，“苏棠，上车。”
她有些为难地望向顾野，但顾野表情里满是理解：“你们同路，坐一辆车划算。既明送你，我也放心。”
“好。”
坐上出租车，她摇下车窗，朝顾野挥挥手。
周既明朝窗外微微颔首，示意告别，随后向司机说了个地址。
“骑楼老街，许家早餐店。”
车子开上黎城跨海大桥时，海风从车窗灌了进来。
苏棠趴在车窗边上，任由海风将自己前额的碎发吹乱。
周既明：“想在黎城待几天？”
苏棠语气松散：“回去看看，没什么事的话，明天就回去。”
“顾野呢？”
他想，顾野特意约苏棠回来，总不能真的单纯约她回高中看看，肯定有后续的安排。他好打听打听，以作安排。
“他过两天回S市，年前有个比赛。”她顿了顿，忽然转过身来，用一种责备的眼神望向他，“就是那个被你偷偷藏起票的比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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