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静平对这组长镜头整体还算满意,唯独对一个处理颇有微词,甚至百思不得其解:“你怎么就改亲手了呢?”
“亲手怎么了?”楚群理直气壮,“显得多绅士。”
“蒋逸飞是个绅士吗?”刘静平如果有胡子,大概就能完美表现出“吹胡子瞪眼”,“而且亲手哪里绅士了?像个纨绔子弟,花花公子,特别轻佻。”
楚群想扭头看楼欢,转了一半,又逼着自己转了回来:“我觉得就这真诚。”
楼欢摸了摸左手手背靠近虎口的位置,那里的皮肤比周围略深一些,仔细看能看见圆形的痕迹,在刚才的触碰下依稀有些发烫。
“我觉得......还行,”楼欢一边半蹲着让化妆师给处理脸上的泪水,一边玩笑着说,“也不算轻佻,至少不像个流氓。”
刘静平并不意外楚群的突然改戏,毕竟他刺头脾气算是名声在外,但楼欢也这么说就出乎他的意料了。他看看楚群,又看看楼欢,若有所思地感叹:“演员嘛,感受很重要,理性也是重要的嘛。我看小楼之前说的,不要把个人情绪太多地带进去就很好。”
楼欢尴尬地笑了笑,双手垂落下来。
楚群也不说话了。
刘静平一声令下:“改了,再来一条。”
改就改嘛。
也不知道楼欢哪来那么多眼泪,楚群扶着他的脸,泪水就落在他的手背上。他轻轻含住脸颊上的一颗泪,等导演喊了“卡”,楚群下意识舔舔嘴唇,还是能尝到泪水的咸味。
近景、远景,再加上导演极为重视这段戏,每个镜头少则四五条多则十几二十条。一连几天,楼欢每日都要来来回回地演哭戏,哭到眉骨和头开始生理性地疼痛起来,化妆师都开始抱怨粉底遮不住眼睛的肿。
刘静平反复看了几遍所有保留的镜头,终于宣布这场戏过了。
片场所有人都小小地欢呼了一下,楼欢眼睛敷着热毛巾仰头坐在椅子上,把手臂举得高高的,比了个剪刀手。
还没来得及把手放下,就感觉有两根指头碰了碰他比剪刀的指尖。楼欢翘起嘴角,像在大学里比力气似地用力抵了过去,果不其然听到一声熟悉的轻笑。
不得不说,这几天高强度的哭戏虽然累,但着实起到了很好的转移注意力的效果——什么难过,什么委屈,在被强行调用起来几十上百次之后,也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俗称——“麻了”。
发了澄清声明后外界的所有纷纷扰扰,都成了楼欢在片场酝酿情绪的养分。开始时看见诋毁,他心里还颇有几分酸楚,等痛痛快快地哭上几次,他整个人进入了一种波澜不惊的境界。
工作室的声明里并未将事情说得仔细,但一封泛黄的《立案告知书》上写的“楼欢所告述陈峰涉嫌强制猥亵未遂一案,经我局审查,决定立案侦查”,无疑给网友提供了充分的脑补空间,在网络上掀起了轩然大波。字迹模糊的化验报告单同样被吃瓜群众建起高楼,逐一分析着这些成分有何作用。
这件事内幕之黑暗离奇,实在大大满足了人们的八卦心。陈峰的本行是实业,进入互联网时代后,他便逐渐退出了影视剧投资市场。因此,他对网络舆情的管控手段就显得简单粗暴了些。
声明发布初期,这一词条遇上的明显压热搜和水军洗白行为更是激起了网友的愤怒,自发刷起“陈峰强制猥亵”的词条,实实在在地让陈峰公司的股票跌了几个点。
初知此事的旧友和同学也不约而同地开始给他发消息,有安慰的,也有若无其事回忆青春岁月顺便约聚会的。像孔浩然那种和他关系亲近性格又率直的,直接发语音开骂:“你当初遇到这种畜生的事怎么不告诉我?”
楼欢笑:“告诉你怎么样?”
“我们直接一起去敲破他的狗头!”
而颜瑾作为少数几个早知此事的朋友之一,聊天里避开了这件事不谈,依旧按着原有的习惯,隔三差五给他发些社交媒体上刷到的趣味视频、美食推荐。楼欢想起来看了发几句“哈哈哈哈哈”,也有时候忙忘了不回消息,颜瑾也不以为意。
还是雨姐和楼欢提了句:“这次几个跟这件事跟得最紧、一直在为你说话的营销号,好像是颜瑾公司养着的。”
楼欢揣着口袋里沉甸甸的消息到了晚上,把手机往床上一扔——健身、洗漱,直至拖无可拖,只好把雨姐发给他的这句话截了图,趁自己反悔之前飞速发给颜瑾。
楼欢:【哇才知道!感谢师哥帮忙!】
颜瑾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消息:【那是,谁让我是师哥呢】
【正义的裁决.jpg】
又过了一会儿,颜瑾:【哈哈哈哈其实也不是我让他们发的,估计他们自己也要追热点养号】
楼欢选了半天,发了张粉丝做的自己一个侠客角色的抱拳表情包。
颜瑾许久没有回复。
直到楼欢都打算睡了,床头手机一震,上面显示出颜瑾的几条新消息:
【别多想,好好拍戏,听说刘导在片场骂人挺凶的[龇牙笑]】
【你什么时候再来燕京和我说,咱们聚聚】
【楚群有空的话也一起吧】
楼欢看着最后一句话有些晃神,犹豫着回了一个字:【嗯】
雨姐这两天焦头烂额,不少媒体争先恐后地冲她打听更多细节,试图得到一个独家新闻。剧组这里倒还算清净,刘静平管控严格,狗仔混不进来。而且不管私下里如何讨论,工作人员在楼欢面前都装出一副什么都没听说的样子,照样插科打诨。
只是几个化妆师小姑娘明显变得对楼欢温柔许多,也不抱怨他化妆时打游戏表情太大了影响她们操作,给他遮去眼下青黑的手法也轻柔了。
自然不是所有人都支持楼欢。
当年由于证据不足,检察院并未起诉陈峰,有人揪着这点展开阴谋论:【你们还真觉得楼欢清清白白?娱乐圈里人那么多,他要是什么都没付出,凭什么能上位?说不定是和金主翻脸后设计的,仙人跳没听说过?】
这种论调也颇有市场。
秉持着不同观点的人吵得不可开交,楼欢没忍住追了几栋楼,情绪谈不上有多大的波动,但闭上眼睛心脏却跳得飞快。
索性下楼走走。
初秋的蝉声听起来特别凄厉,一想到它们命不久矣,楼欢就不觉得它们吵闹,反而还生出一种悲哀的情绪——他能想象得到,这一桩他忍着切肤之痛铺陈在阳光底下的旧事,也不过喧闹上一阵子就会落幕了。
心里有些堵得慌,楼欢手指微动,打算抽根烟。
一思及烟,他不由自主地摸上左手手背那块深色的印记——烫伤时的疼痛已经模糊不清了,可前几日柔软的触感又浮现在脑海里。
“干嘛呢?”
楼欢吓了一跳,双手赶忙分开,诧异地扭头,看见楚群穿着T恤和宽松的亚麻短裤,拖着酒店的拖鞋站在他身后:“你怎么来了?”
楚群含糊说:“在楼上看见你了,来打个招呼。”
他撞了撞楼欢的肩:“你呢?在下面喂蚊子?”
楼欢笑:“抽根烟。”他说着开始掏口袋——他身上穿着睡衣,自然掏了个空。
楚群垂眼看清他的动作,从鼻子里笑了一声,翻开掌心递在楼欢面前:“我也没带烟。糖吃吗?”
黄色的外包装格外眼熟,楼欢果断伸手,拆了包装把玉米糖扔进嘴里,先没舍得嚼,含在嘴里抱怨:“就一颗啊?”
楚群斜眼看他:“减肥的毅力呢?堕落了哈。”
玉米糖含在嘴里吃不出什么味道,楼欢用舌头拖着糖转了个位置,把它的尾部转到门牙处,小心翼翼地咬下一节,一点一点磨着牙。
楚群看他吃得认真,又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玉米糖,这一次放进了自己的嘴里,学着楼欢的样子,很慢很慢地嚼着。
他磨牙的本事果然没有楼欢高明,等楚群把玉米糖吃尽,楼欢的嘴还在一动一动的。
楚群只能咽下一口唾沫,终于下定决心,说出心里存了很久的话:“对不起。”
楼欢歪了歪头:“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七年前。”
楼欢“哦”了一声,楚群继续说:“七年前我去找你那天,如果我早知道......我不会跟你吵。”
“早知道什么?”楼欢问,但他当然不需要楚群的回答。所以他只是把最后一口玉米糖咽了下去,轻笑了声:“孔浩然说,他要是早知道这事,就和我一起去把陈峰的头给打爆。”
楚群微微一愣——他知道得倒是比孔浩然早得多,却也没做成什么事。
楼欢看他一眼,笑道:“我才不要去打爆陈峰的头,到时候他没进监狱,我自己倒进去了,多不划算。”
二人静了一会儿,楼欢挥手赶走了一只蚊子,又问:“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事的?”
“不记得具体的时候了,好像那会儿你已经回了沪城。我当时就先听说了陈峰被带走协助调查,说是你报的案,又听说江宇也牵扯进去了,也被带去问话了好几次。”楚群说,“我给你打了好几次电话,你都没接,又不敢打你家座机,怕你爸妈听见。”
楼欢“嗯”了一声:“正常,那时候我手机关机着,没人联系得上我。”他偏过头来,朝着楚群笑:“所以你没什么可说对不起的,是我躲着大家,什么事都不说。”
楚群盯着楼欢的脸看了一会儿,在楼欢诧异的目光下,伸手用大拇指在他的下眼睑抹了一下。
“喏,”他调整了一下指尖的朝向,让路灯照亮那滴晶莹,“别嘴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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