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班是重点班，高一就单休，陈生生周末回家只睡一晚。睡眠珍贵，可她这周比较倒霉，撞上了她父母碰头。
她妈砸掉了家里所有她爸求爱时的雕塑和画。阿姨不在，没法及时打扫，所以家变成一片临时废墟。
陈行则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他开门进来时，喧哗的音量很大。一进门就大骂她妈有精神病，接着两人不出所料地争执起来。
陈生生站在二楼的卧房门口，倚着楼梯的扶手俯视。起居室只开了壁灯，四下昏暗。争吵中的两人都没发现她醒了。
整间房像一幕诡异、色调阴冷的电影。隔了会儿，她爸妈一齐转过头来看到陈生生时，同时噤声了。他们惊恐的表情浓烈地砸在荧屏中央。
陈生生垂着眼，看着她妈手里的东西，冷笑道：“这花瓶对半儿砸了一人一半，那套茶具也一个杯一个壶分了得了。企业合伙人分家也没你们算得这么清。”
“还公平。操。我觉得你俩都挺公平的。”陈生生长期睡眠不足，这个时间打扰她，她只能做单纯的情绪发泄，“最不公平的难道不是我吗？”
丢了两句话，她转身就往自己房间走：“我明天要上学。再扰民我直接报警。”
第二天返校，被告知这周是陈生生这列值日。她吃完饭回来，前桌的同学拉住她：“你和周演熟，他去哪儿了，他负责的最后一大组还没拖。”
陈生生面色稍变：“我和他熟吗。”
“我看你俩经常摆龙门阵啊。还不熟。”
“……”陈生生便从三楼走廊往下扫了眼运动场，“他在打球。”
前桌同学无语了一下：“算了，那我去吃饭了。要被扣分了算他的。”
学生会例行检查卫生，今天来的是二班的夏以静。
陈生生把自己的做完后，没来得及把周演那组拖完，也懒得亡羊补牢，便支着拖把靠在窗台边。夏以静扫了眼她，便按开按动笔，把计分的本子举到眼前。
陈生生想，大概率会扣分了。
周演会被批评吗。什么表情呢？
果然，夏以静走近了，巡到教室最后，皱着眉头说：“你这里，得扣分了……”
这时，一个笑音突然在生生后边响起。
“这里很干净的。”
是周演。他额发微湿着回来了，手里一个篮球，袖子推到了手肘。
“这个组没拖完，最后两列地都是干的。”夏以静说。
“……但是是干净的。还要拖吗。”周演说。
“那里，看到没有。”夏以静找了一会儿，找到一个角落，抬着脚尖指着那里说，“有个印子。”
陈生生举着拖把就想走：“直接扣吧。”
周演一下子握住她手里的拖把杆往后一带，把她轻拽回来，对夏以静说：“别。我们班主任超可怕，下次我们一定记得给地过遍水。手下留个情吧。”
夏以静的表情松动了，意味莫名地看了眼隔了十几公分共同握在拖把上的两只手：“那…就不扣分了，我就宽容这一次哦。”
晚自习铃声响第一遍。夏以静笑起来，盯住周演，周演于是也笑，说谢谢。
第二遍响起时，夏以静走到了教室后门，又回头了。周演大概很习惯这类型的眼神，好整以暇地看了回去。
第三遍响起，夏以静耳朵和脸都变红，逃一样地出了一班教室。
周演没动。他把胳膊撑在身后的窗台上，像在借位揽着陈生生的肩膀。
他低下头，离很近地问她：“怎么这么好，还帮我做卫生。”
“没帮。”陈生生目视前方，她有点后悔。
早知道有人帮周演徇私舞弊，她当什么活雷锋。闲的。
周演笑了：“明明有人帮我拖了前面。我这组还是沾上了一半应付检查的水分。”
“……”
陈生生想。自己帮他，或许有担心扣分和人道主义之外的其他目的，但还未及想清楚，就在来了个人给周演放水的事实面前荡然无存了。
周演在她身后沉默，保持着那个姿势若有所思。
陈生生挣了下拖把，周演没动。陈生生便扯住了他的袖子，把他的手拿开了，任由周演的胳膊从半空滑落。然后，她举着拖把走了。
“我去。你表情好吓人，扣分了？”许子初抱着篮球，铃声结束之后才冲回教室，坐下后用气声问周演。
周演轻摇了下头。
“这都没扣，”许子初边掏练习册边骂：“周演，你就他妈长了张脸。”
周演没说话。
“算了，”许子初又自我安慰道，“你长这样还不是寡，元元不就跟你分了……”
“闭嘴吧。”周演声线很平，打断得很快。
元元是周演初中班上的女生，高中考上了别的学校。
“根本就没在一起过好吗。都不同校，”周演把试卷翻了一面，“好聚好散。”
“……你今儿不高兴啊。”许子初忽然说。
“没有。”周演否认。
“啥事儿啊，说下呗。”
“我说了没有。”
“你他妈不爽都写脸上了。”许子初肘击了一下周演，八卦，“今天是不是二班那个夏以静来检查。”
“哪个？”周演问。
“就学生会那个啊。情商高，温柔，还很白那个。”
周演嗯了一声。
“那我懂了，”许子初恍然大悟，“夏以静和二班有个男的在暧昧。你没戏。”
周演：“……啊。”
“嚯——”许子初笑了，“怪不得你气压这么低。”
周演绷着唇，转着笔抬头，边看着前桌边说：“嗯。”
——
生生在宿舍熄灯前倾向于做些休闲活动，一般看语文。
今天她瞪着几行古诗看了五分钟，合上本子就搞忘了。于是她就不再背，专心想夏以静。
有些教条，但很美丽。周杰伦mv女主角，穿着长裙在森林里写诗的那种美丽。
她想了会儿，擦着头发问上铺：“小初，怎么美白。”
简初从二楼掉下个脑袋，吃惊地看了她一眼。
第二天清晨，简初塞给她一个东西就去吃早饭了。
陈生生对着阳台玻璃门揩自己的脸，狭小的宿舍还回荡着小初临行时的嘱托：“防晒。关键就是抹防晒！今儿周五，等我晚上拿到手机了给你推链接。”
早读前，周演敲她的桌子收作业，看着她翻桌洞。等她抬头时，周演说：“你脸上有一块儿白的没涂匀。”
陈生生立马想灭口：“你……”下一秒，周演伸出手，用拇指很轻、很快地抹了抹她的眼下，用擦眼泪的力度，说好了。
陈生生觉得自己一定是太尴尬了，所以才脸红。
——
这次半期，周演和许子初化学单科排第一第二。
下课后，周演戳陈生生问了一道题，她给后面俩人一起讲了，然后顺便向他们求助一道化学。
俩人一个说选A，一个说选B。
许子初脸都急红：“来周演，你跟我说你怎么想的，这能选A？”
周演平平地扭头看他一眼：“我懒得讲。你自己去看大学无机化学。”
许子初大叫：“现在是装逼时间吗！”
陈生生拿笔一下一下点着练习册，抬头看他俩，忍不住笑了。
周演看见她笑，愣了一下。隔了会儿，他问陈生生：“你选哪个？”
陈生生没说话，他就挑了挑眉，转着的笔尖先指许，再指自己，问：“选谁？”
“我选C吧。”她一笔划下去，把卷子塞进书包。放假铃声这时响起来，她说，“错了无所谓，就是为了错。”
田小如在旁边幽幽地说：“结果最后C是对的就好玩了。”
“可别吧，”陈生生笑了，“对的太多，于老师还要找我谈话。”
最后一节课结束，大家陆陆续续都走了。陈生生在座位上玩了会儿手机，打好车才站起来。周演还坐在后面，在她经过时扯了下她的背包带子：“于老师劝你了？”
陈生生想说他劝得了吗，话到嘴边又变了：“你觉得呢。”
周演没有说话。生生又说：“班里大部分都是要选理的。”
“你又不是大部分。”周演脱口而出后，顿了顿又说道，“……选文吧，挺好的。”
“哦。”陈生生顺着包带看过去，和周演的眼神连接上，停了一会儿，“想我赶紧走？”
“不是。”
周演的表情很认真，陈生生怔了怔，刚想开口，周演把手松开了，她于是就没再说。
不知道哪家小孩儿扯断了线，周演坐在家里的梨木餐桌边往外看，看见一只画着猫猫图案的风筝往远处飞去了。
“看啥呢，吃饭了。”周演的妈妈把汤盛给他，把汤匙摆好，随口问，“这次半期考试是第二名吗。小演好厉害。”
家里的气氛似乎并不差，但周演还是瞥了眼他爸，才低头喝了口汤，回答：“对。”
他妈妈又说：“小演，压力别太大。考多少名都没事，开心最重要。而且考这么多科目，有波动很正常。”她把筷子放下，拿手机给周演父亲看：“我算了，其实就算主科三门和理科的话，小演是第一。”
他爸看了眼，笑了笑：“下次他又退步，你再看看还能怎么给他算。”
“吃饭吧。”周演埋着头说了句。
家里安静了一会儿，他妈妈又说：“我看了成绩单，这次的第一名好像也是你们初中升上来的？”
“……”
几秒后，周演抽了张餐巾纸，擦掉桌上一片没夹住的菜叶：“……嗯。”
“怎么以前初中没听过这个名字？”他爸终究还是搁下了筷子，也拿起手机，看着于老师发在家长群里的成绩排名，“陈生生。”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感觉？”他妈妈盯着周演问，“很刻苦吗？”
周演抬起头，失去了胃口。他把筷子往旁边一放，喝了口水，懒洋洋地向后仰靠在椅背上：“她呀。”
他露出了回家后的第一个笑容：“不是无知少女，也不是失权儿童。”
“陈生生。”他的声音含着不明显的情绪，“陈生生。”
一群行尸走肉中间，只有这个名字听起来像是在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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