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江佑来往的魔族,是大少主莎伊瓦?”妘不见压低声音,蹙眉凑近祝渝。
后者思忖片刻,亦是满脸疑惑地点点头。
“至少我与她交手时,她的反应似乎不假。”祝渝牵着她,紧盯着前面举着恶灵珠引路的成霍。
任何人陷入梦魇的时间都是有限,过于沉沦极容易迷失其中,在无数个过往幻境中流连忘返,最终走火入魔,不思归途。
她们不得不离开了。
成霍背对着两位,看不清神情,但祝渝如炬的目光似有形一般快将后背洞穿。
他时不时瑟缩一阵,得亏方才霜衍上仙话语间对他表达了宽恕之意,以及手上这颗尚未解开谜底的“恶灵珠”,否则只怕他刚刚就已经遇难在了卜舟子手下。
“卜舟子不是莎伊瓦身边的谋士吗?”妘不见眨眨眼,轻轻唤回祝渝的注意。
后者哪用得着她刻意出声,虽说警惕始终放在成霍身上,但妘不见在身侧,她微不可察的一举一动都收进眼底。
“对,你如何知晓?”祝渝回眸温声道,神色转换之快令人叹为观止。
妘不见低头沉吟:“成霍带我来梦魇,以杀了莎伊瓦的谋士为条件与我交易,他给了我一幅卜舟子的画像。”
她缓缓从袖中取出画卷。
祝渝侧目,画中人的确与方才所见一模一样。
“反正只是答应了他会杀,又没说何时杀,对吧。”祝渝一扬嘴角,话音不大,却好似故意能让前面领路奴成霍听见。
妘不见攥着她的手,甚至还看似认真地思索了一番:“那倒也是。”
“……”成霍手上的力道失控片刻,恶灵珠在掌中发出细微声响,他闭了闭眼,语塞无法。
梦魇中的场景在恶灵珠的影响下有规律地撕裂坍塌,引出一条由魔气做引的道路。
两侧景象突兀地被割裂,仿佛和谐的画面陡然霸道地抹上一道黑漆颜料,不由分说地覆盖其上。幽幽魔气裹挟黑雾,恍见大漠孤烟直,一路蔓延向虚无。
成霍领着祝渝妘不见两人,顺着梦魇沼泽来时之路,缓缓走向出口。
天光肉眼可见地暗淡下去,有祝渝在身边,妘不见竟不知不觉没了来时的警觉,踏上石阶的步子也愈发平稳大胆。
好似有一只紧握住她的手,就足以给予无所畏惧的勇气。
不知怎的,妘不见感受着掌心温度,莫名的酸楚又再次涌上心头,她抬头看向祝渝,竟有无数杂陈之感难以言喻。
祝渝看出她心思,微微俯身吻在她眉间。
蜻蜓点水般的触感,一碰即离,妘不见愣神,睁大眼睛看着她,竟有想立刻回应的冲动。
“嘘——”祝渝眼角一弯,长睫扑朔,仅剩的几仗华光落在侧脸。
妘不见呼吸一滞,她简直……温柔得不像话。
意识到自己着迷的瞬间,妘不见慌忙撇开脸,欲盖弥彰地一本正经往前走。
祝渝轻轻挑眉,依稀可见她鼓成河豚的腮帮,默默嗤笑出声。
“此处已至梦魇之外,二位自便吧,我先告辞了。”成霍转身,巴不得连招呼都不打就直接拍屁股走人。
妘不见环视四周,点了点头。
忽然,一股灵流飞速旋绕至成霍周身,二话不说地搜罗出方才给他用来当“钥匙”的恶灵珠,拖着它回到了祝渝举在半空的手中。
“有劳二少主了,有缘再见。”祝渝掂量掂量珠子,确认无误后又摆出虚与委蛇的逐客令笑容。
成霍眉目阴沉,暗自攥手成拳,躬身辞别。
妘不见上前拿过珠子,对着古树散发出的幽光瞧了又瞧,怎么都看不出除了魔气以外的任何特点。
她皱眉狐疑:“我们会不会是当真误抢了魔族的东西?”
天道神明平白无故跑到魔界来打劫魔族宝珠,这种事儿传出去,影响可大可小,但总归是她们不占理。
祝渝斜着脑袋,远看着成霍落荒而逃的背影,不以为意地笑笑:“有本事,他们再抢回去不就成了。”
妘不见嘴角一抽:“……”
以魔族现在的势力,别说天道了,就算是几个神明私底下寻仇上门闹事,怕是都会损伤惨重。
妘不见并不想仗势欺人。
“良缘上仙。”莎伊瓦不知何时立在了泥沼对岸,盯着恶灵珠目不转睛。
祝渝与妘不见同时回头。
“大少主,还有何事?”祝渝抱臂,默不作声地上前半步,将妘不见半掩在身后。
妘不见见状也不动声色地收起恶灵珠。
她看着莎伊瓦,心中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
她不是第一次见莎伊瓦,但眼前这位魔族的大少主相较百年前已截然不同,残缺的衣角在风中显得狼狈,浓墨重彩的妆容却粉饰不住眼底悲怆。
不知为何,妘不见觉得,这副眼神,似曾相识。
莎伊瓦拂过脸庞长发,目光死死钉在妘不见收起恶灵珠的袖口,朦胧的哀求竟映在她素来不甘示弱的脸上。
她缓缓躬身,恭恭敬敬地向祝渝作揖:“我求您,让我去看看……阿佑死的真相……”
妘不见猛然愣住,不由得攥起袖中珠子,犹豫不决地看向祝渝。
后者冷冷地看着莎伊瓦,神情丝毫不为所动。
“方才成霍与妘不见在梦魇中,通道并未完全关闭,你为何不与卜舟子一同下去?”祝渝不得不怀疑她一直守在泥沼外的居心何在。
若莎伊瓦真对真相的执念如此深沉,定不会瞻前顾后地在好不容易开启一次的梦魇入口面前止步不前。
她锐利地目光毫无保留地扫过莎伊瓦全身,仍未觉出异样。
奇怪的是,妘不见也同样觉得,她不似逢场作戏。
下一秒,在梦魇中融成烂泥的卜舟子凭空拔地而起!
岸边肮脏的藤蔓卷成旋涡,甩出点点泥渍,犹如陶泥塑性,捏造出侏儒憨厚形体,快速地风干固定。
扁平的脸上凹陷出像人类一般的五官,耳朵变得高挑尖锐,黑色血管密布,与沼泽岸边杂乱无章的藤蔓两相映衬。
卜舟子渐渐活络僵硬的四肢,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嘣咯嘣”,他眉间黑曜石焕发紫光,转头时,在莎伊瓦的身上镀了一层幽暗荧辉。
他开口,嗓音嘶哑地如同一名晚年老朽:“梦魇开启的次数有限,此番出来,需等数月才可再次进入。”
言下之意,便是告诉莎伊瓦不必对祝渝和妘不见抱有希望,这数月里可能会发生的变故不容小觑,他们并不是没有办法自己弄到恶灵珠。
可莎伊瓦仍旧心中没底,错过这次机会,之后的变数,她也不敢去赌。
正如祝渝所问的那样,她没有在梦魇通道尚未关闭时贸然闯入,正是因为她不敢赌。
“数月……”莎伊瓦看着卜舟子,心中默念这个含糊的时间概念。
——没错,她不敢赌上自己仅剩的一条性命,去涉足任何一个无法达到复仇目的的可能。
江佑的死,她会活着查明白,一直活下去,活到她亲自了结凶手。
“哟,既然如此,大小姐还有别的事儿吗?”祝渝仰头望着魔界乌漆嘛黑的天空,“没有的话,我们就先告辞了。”
莎伊瓦还想挽留,可刚想抬起的手又无力地放了下去。
梦魇泥沼关闭,要等数月时间,祝渝现在并不打算把恶灵珠交给他们,莎伊瓦也无力强抢。
她驻足原地,一时无可奈何。
妘不见在祝渝身后默默皱眉,终是未置一词地转身离去。
祝渝带她从来时的无人鬼街返回。
有些出人意料的是,此处历经一翻打斗,竟在她们离开后的一时半会彻底恢复了原状。
空气中的纷扬的齑粉仿佛从未存在,破破烂烂的房屋默不作声地伫立两侧,幽幽冷风作祟,又卷飞一条沾着灰的白绫,连飘过的路径都似曾相识。
祝渝左右观望,重塑起来的房屋依旧破败荒芜,但相比之前却没了不少陈年积攒的尘埃。
可唯独那处“青莲医馆”,仍旧是原本模样。
祝渝探头进院中,连莎伊瓦留下的脚印都一成未变。
也就是说,她大规模用魔气狂轰滥炸时,特意避开了此地。
“莎伊瓦和江佑是如何有来往的?”妘不见正巧问到了祝渝的思绪上。
祝渝在医馆前停下脚步,伸手拈了一抹门框上的灰尘:“江佑经常在人间云游行医,江湖上也有不少人听过他的假名,交涉魔族中人也不算稀奇。”
“那他与莎伊瓦是什么关系?”妘不见的目光从匾额上的四字落下,也看见了院中的浅浅浮现在尘埃上的脚印。
“感觉不像什么正经关系。”祝渝右额青筋一跳,说话倒是直言不讳。
“我好像记得,他在凡间的假名是叫……”妘不见垂眸蹙眉,认真在记忆中思索一翻,恍然抬眸道,“青莲先生。”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想来此地必然跟江佑有关了,莎伊瓦这心思,也是生怕旁人瞧不出来。”祝渝腹诽着继续往里屋走去。
妘不见左顾右盼,未察觉有什么危险,顺势跟上。
木门吱嘎一声从外推开。
幽暗日光照亮了被惊起的浮尘,无声在空气中翻滚,渐渐往四周的阴暗角落散去。
祝渝率先踏足而入,门槛上的缺口坑坑洼洼,霉斑一片连着一片,让人看着心里格外膈应。
候诊长椅断了一角,倚着柜台勉强而立,保持着一种诡异的平衡。
妘不见上前查看,桌后的药柜散发着残留药香,混着黄连苦味儿,倒有几分古怪的腐气。
一张陈旧的处方从橱柜上落下,妘不见伸手接住,抖落少许灰尘,其上的墨迹已然模糊,却依稀可见故人笔触。
她心中一顿:“江佑他……的确是来过此地。”
甚至还很有可能长时间地待在过此处。
祝渝正对着床边蹙眉,两边被扎起的白帘泛了黄,底部撕裂成了条状,萎靡不振地耷拉着。
幽风吹开白条,像有人轻轻撩起,往空空如也的榻上望了一眼,又失落地转身离去。
她掀开枕头,一本破旧的笔记还留在这里。
祝渝俯身拾起,捋平页脚褶皱,翻开了第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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