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何人不曾踽踽独行

——她是我第一位尝试着救下的魔族之人。

江佑端庄秀气的楷书映入眼帘,祝渝一行行地往下看,犹见少年清秀白净的脸庞染着天光,执笔在案前,对着榻上女子笑意浅浅。

——原来魔族中人也并非只能靠魔气疗伤,修为较高的魔族,五脏六腑也具有类似于凡人的功能,部分外伤也可适用凡人的草药医术。

字迹到此,落了一团小小的墨圈,似乎是江佑临时停笔,被外物引去了注意。

这一页的记录很短,只有两段似日记般的碎语。

但祝渝已经从中看出了江佑与莎伊瓦相识的起因。

“所以,是江佑救了受伤的莎伊瓦,两人才开始有的交集。”妘不见立在她身侧,也看清了笔记上的内容。

祝渝又往后随意地翻了几页,正经的行医笔记中,偶尔掺杂着几篇关于莎伊瓦的话题。

妘不见留意着相关的字眼,多的是在写两人的共同经历与日常琐碎,字里行间不难看出,江佑对莎伊瓦的好感匪浅。

一个常年云游四海的医者,为了一个魔族女子停下脚步,心甘情愿地留在鬼界偏僻的一隅,在漂泊浮生偷得岁月静好。

祝渝悄然叹了口气,这两位注定殊途的情人,他们对结果心知肚明,却无一退缩。

这般令人唏嘘的故事,妘不见的记忆中,若溟也是如此,可他身份特殊,降为凡人后,与其爱人白首余生,也算成全。

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得到这般眷顾。

江佑之死尚且成迷,除了这些遗留下来的蛛丝马迹,她们还没什么别的思路。

“莎伊瓦指认是上天的人杀了江佑,却没什么实质性证据,她不愿把江佑的尸首交给我,我也无法定夺死因。”祝渝合上笔记,默默收好。

“如果江佑是被魔族杀害,莎伊瓦作为魔族大少主不应该看不出来。”妘不见来回踱步,试图再寻找出些线索。

“那会是什么人,又为了什么,非要把江佑灭口……”祝渝半阖双眼。

“江佑身为濯清神君,本人似乎是没什么可图的……”妘不见眸中灵光一闪,抬头恰好与祝渝肃穆的神情对上,“那就只能是——他身上带的灵珠了。”

祝渝泄气地往满是灰尘的墙上一靠,愁眉不展地按了按太阳穴。

“天道灵珠是何等好东西,觊觎这玩意的眼睛多得要死,想揪出真凶是哪个,跟大海捞针似的。”她抱臂无奈地看着妘不见,“算了,慢慢来吧,我们先从魔界回去再说。”

无人鬼街阴气甚重,凉飕飕的风呼个不停。

妘不见刚走出院门,就冷不防地打了个喷嚏。

“怎么一个人跑到鬼界来也不多穿点,总是靠灵力护体多耗精力。”祝渝打了个响指,绯红灵光萤火虫似的飞向妘不见身边,旋绕着白袍织出一件外披的裘衣。

“你怎么随身带着这件?”妘不见认出这件衣裳,伸手系上领口,拂过柔软领毛,似抚在谁人心上。

裘衣是妘不见喜欢的纯白色,不知在哪一年,凡间正逢凛冬时节,她急匆匆地领了神务便跑下凡间,一时忘了添衣。

祝渝不知何时跟在了她身后,妘不见躲在檐下望着漫天飞雪,呵出热气来回搓着双手。

她听见脚步,倏然回头,只见祝渝手中正拎着这件裘衣。

那是妘不见失忆后,第一次接受祝渝的东西。

“总归是要有个人记着的。”不止这一件白裘,还有很多关于妘不见的一切,她也都记着。

一个人恒久、又孤独地记着。

“对不起。”妘不见悄然攥紧细绳,红了眼眶。

祝渝苦笑着叹了口气,伸手把她转过来,眼看着心上人眸中晶亮的泪光。

她苦等了几百年的姑娘,哪里舍得让她掉泪。

这百年的思恋、委屈、怨怼,转瞬之间,化在一句温柔的“无妨”里。

祝渝紧紧搂住抽噎着对她道歉的妘不见,一手抚上她柔软乌发,温热的气息扑在颈间,祝渝垂眸,感到前所未有的真实。

忽然,妘不见从她怀中抬眸:“可是,他凭什么——让我忘了你?”

一双晶亮的桃花眼中不再似往日凄婉,她纵使含着泪光,语气间,却隐着喷薄欲出的恨意与狠绝。

祝渝倏然怔住。

这一眼像极了她曾经,为了若溟的神禁而质问上天。

——凭什么唯独他无法拥有情感?

——凭什么要逼迫一个孩子去接受与生俱来的不公?

祝渝怕她为此做出傻事,当初没容她继续说下去。

如今,这句质问一样落到了她们彼此身上。

妘不见悲愤地望着祝渝,指尖用力揪住她的衣领,纤细的指节很快泛白。

——凭什么……

要让我忘了最爱的人?

“我们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

“我只是,只是——”

“爱上了你而已。”

祝渝眸色凝滞,如皎洁月光照彻在她眼中偏执又晦暗的一隅。

她看见那其中,含着心爱之人被夺去多年的愤恨与不甘,深邃的瞳孔间,有懊悔,有反叛,有仇恨。

妘不见字字清晰,平静的疯狂犹如昭示着风雨欲来。

——我只是爱上了你而已,我们……何至于此?

她不敢想象如果自己永远不得真相,祝渝会为她执着到何时。

她要独自怀揣着两人相爱过的证据,踽踽独行过多少个地老天荒。

她不愿想,也不敢想。

“我们没有错。”祝渝平静的声音打断她内心逐渐失控的思绪。

妘不见恍然回神,指尖渐渐松了力道,她的手腕攥得太紧,后知后觉地隐隐作痛。

祝渝反握上她的双手,眼中坚定:“如果你不想再对天道俯首称臣……”

妘不见倏地瞪大双眼。

“我奉陪到底。”

一壶浊酒骤然砸落在地,陶瓷碎成锋利的大块,溅出半满的酒水,落下一地狼藉。

案几陈旧,血迹斑驳,苍白银钩倒吊在黑雾之上,浸染院外大片的枯枝败叶,像落了层霜雪,却亮得比霜雪更加渗人。

一双纤细而漂亮的手腕淌着血珠,颓丧地垂在案边。

莎伊瓦吃力地支起身子,模糊的目光中,唯见一只小巧的香囊仍在手边,蔫蔫地躺着,一动不动。

她伸出指尖勾在细绳间,嘴角微扬。

紫罗衫局促地溜进屋中,江佑蹑手蹑脚地东张西望一翻,似乎并未发现莎伊瓦的身影。

他很不擅长伪装,身后正藏着一枚小香囊,见莎伊瓦不在,悄悄松了口气。

江佑轻轻踱步到案前,刚要将它置于其上。

身后凭空冒出一道妖娆身影,他冷不防吓了一跳,连忙转过身,正巧对上莎伊瓦好奇的表情。

“这是什么?”莎伊瓦拈起香囊,芬芳扑鼻而来,闻之令人心旷神怡。

江佑愣了愣,无形中红了耳尖。

“这个、这个是我做的香囊……送给你。”

莎伊瓦有趣地瞧着他,拎起香囊的细绳,晃晃悠悠地举到江佑面前,笑道:“殿下还会做这种小东西。”

“只是刚好想到,顺手缝了一个……”他下意识地退后半步,腰却不轻不重地抵到了桌上,一时退无可退。

“谢谢殿下,我很喜欢。”莎伊瓦握紧香囊,相比江佑的紧张局促,她笑得更加坦率张扬。

初春的暖风拂起纱帘,遮住室内一片旖旎。

莎伊瓦猛地从记忆中抽离,看着眼前孤零零躺在暗中的香囊,像当头泼下一盆冷水,怎么都缓不过来。

一滴泪无知无觉地落在其上。

她闭上眼,终于任由这几日始终不敢触碰的回忆在脑中疯狂蔓延。

那是她第一次遇见江佑。

紫衣玉带,编发垂肩,一副白净书生模样,干净到让人觉得,他不该出现在这片荒芜林间。

不知又是哪家白脸小公子从蜜罐里溜出来了吧?莎伊瓦翘着腿坐在树上,俯视他悠悠前行的身影,轻蔑的神色不加掩饰。

她转身揪了片叶子,飞镖似的袭向他背影。

叶片不轻不重地擦过江佑颈侧,留下一道浅浅血口。

他轻嘶一声,放下手中草药,转头看向目中无人的女魔头。

莎伊瓦抽起嘴角,居高临下:“哪来的小白脸?一个人也敢来魔族边境?”

江佑皱了皱眉,视线落在她摇摇晃晃的小腿上。

莎伊瓦喜欢修身衣裙,凸显出素来她引以为傲的身材曲线,一双修长有形的腿总是毫无掩饰地露出,令人见之浮想联翩。

可江佑并不是在欣赏她的身材。

他总袖中找出一卷纱布,走近了递上前去:“姑娘,你的腿受伤了。”

莎伊瓦微微一愣,低头看向小腿上正淌着血的伤口,也不知何时在林间划伤了这么一道,她竟无所察觉。

江佑神色如常,像是对待一位医馆中再寻常不过的病人,他既没有对她妖娆艳丽的打扮感到惊异,也没有对她身为魔族的畏惧,只是淡淡地上前,与她对视。

莎伊瓦从树上一跃而下,上下打量着他,并未接过纱布。

“你是什么人?”忽然,她如毒蛇般凑近江佑身侧,一手现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长甲,岌岌可危地抵在他颈间。

江佑感到一阵凉意,不由自主地瑟缩一下,默默收回手:“我只是来此处采点草药。”

莎伊瓦扭着身段绕到他耳边,直接上手捏住他的下颌:“寻常人可不敢来这种地方采药……不过,这脸长得倒是不错。”

江佑闻言耳垂一红,正想从她身旁挣开。

下一刻,莎伊瓦忽然笑起来,神不知鬼不觉地勾走了他手中还攥着的一卷纱布。

“你叫什么名字?”莎伊瓦摆弄纱布,绕出一段缠在手上,戏谑地瞧着他。

“江佑。”他倏地感觉颈间寒意散去,默默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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