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料,下一刻莎伊瓦神色剧变:“你是天道神明?!”
一道劲风不由分说地将他刮出几丈,途径之处灌木让步,扫出整齐划一地狞痕。
落叶漫天狂舞,混着沙尘落下,渐渐显出尽头江佑狼狈稳住的身形。
他脖颈上的伤痕被撕裂开来,汩汩地往外冒血。
“谁给你的胆子?!居然有脸靠近魔族的领地!?”迎面袭来的魔爪不遗余力,莎伊瓦神情狠厉地死盯着他,几乎要将人钉穿在此。
天道打压魔族至此,她身为魔族曾经风光无两的大少主,何曾受过如今这般寄人篱下的日子!
魔族势力锐减,截然无力再与天道抗衡,甚至在偌大的三界快要失去一席之地。
她的败落、不堪、忍辱负重,皆是这群天道众神所赐!
顷刻间,一股魅紫灵流自下而上,看似舒缓无害,却蕴着难以想象的力道。
魔气在距离江佑仅剩分毫时,堪堪被化解打散!
莎伊瓦瞳孔一缩,眼前紧紧盯着的面孔竟突然消失不见。
落叶卷起小型气旋,江佑的身影在她身后复现。
他抬手想去点她穴位,不料莎伊瓦的反应也是极快,电光火石间,二人便再次面对面地短兵相接。
“砰”!——
魔气与灵力两相碰撞,在林间炸开无数碎光,残余的魔气溅落到枯枝败叶上,肉眼可见地开始侵蚀腐烂。
江佑皱了皱眉,收敛起了攻势,改为一味地后退防守。
“姑娘请别误会,我对魔族并无恶意。”他游刃有余地步步避退,尽量绕开了树木密集之处。
“没有恶意?”莎伊瓦发觉他修为不低,缠斗下去她未必能讨得便宜。
再者,这人步步退让,言行举止合一,的确让人瞧不出半分不轨。
她有些犹豫地停下了攻击。
江佑一连退到了溪流边上,见她不再向前,这才暗自松了口气。
莎伊瓦撇撇嘴,抱臂倚在树上:“你,就是生灵道灵卉座下那个——濯清神君江佑?”
江佑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伸手捂住脖颈上的伤口,微微点了点头。
莎伊瓦一脸不屑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翻,刻薄的目光丝毫不加掩饰。
长风拂过,方才被殃及的树林间簌簌作响,几片残叶被送到两人脚边。
江佑低头看去,他方才采的草药已经散得七七八八,这大半天的功夫算是白忙一场。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俯身拾起一株已经缺胳膊少腿的茯苓,神色中透着可惜。
——罢了,大不了下回再去别处采。
正惋惜着,莎伊瓦已然无声地走近。
忽然,一道并不强劲,甚至十分柔和的魔气绕过他的脖颈,江佑惊异地抬眸,发觉颈侧的刺痛渐渐消失。
他眨眨眼,抚上伤口处,除了余下未干的血迹,破开的裂口已然愈合无痕。
“你……”江佑话未说完,一卷纱布就兜头盖了下来。
莎伊瓦嫌弃地把他方才递来的纱布扔还给了他,还不忘趾高气昂地翻个白眼:“呵,看你态度还成,这回就放你一马,别再让我见到你!”
江佑看着她愣住片刻,继而,微微一笑。
这个女魔头,其实也蛮可爱。
他不卑不亢地把盖在自己头上的纱布取下卷好:“多谢姑娘。”
莎伊瓦看着紫罗袍远去的背影,心中陈杂。
但她没想到,下次再见这道身影,却是在自己的临危之际。
破败的鬼街恍若有无数冤魂在空中齐声嘶吼,荡起无边怨念,汇成四面八方而来的阴风,将白昼黑夜交叠相融。
时空在她眼中扭曲弯折,她撑着最后一丝清明,摸爬着摔进空无一人的院中。
血液几乎把衣裙浸透,在灰蒙蒙的街道留下触目惊心的痕迹。
成霍的魔气再追踪不到这里,莎伊瓦撑着满是沙粒的地面,霍然突出一口黑血。
——好疼,好冷……
她努力睁开双眼,试图让视线变得清晰。
可是一次两次,三次四次,她痛苦地瘫倒在地,眼中的景物却愈来愈糊。
像是天光一顷一顷在这个世界熄灭,阴霾肆意妄为,不怀好意地将她迎向黄泉。
是不是这次……就要结束了……
莎伊瓦呼吸渐弱,浑身的血液都在冷却,直至最后一缕光线消失前。
一抹熟悉的紫色忽入眼眸。
——他怎么会在这里?……
就像她从未敢奢求过的奇迹,会出现在她破破烂烂的生命里。
她在暗无天日血腥可怖的魔界摸爬滚打了几百年,她独自蹚过刀山火海,踽踽行过漫长黑夜,却一朝在罅隙中窥见了意外落进来的光。
漫天黑雾包裹的一丝清明中,莎伊瓦看清了江佑。
也是这一眼,往后的日子里,她再未忘记。
仿佛是挨过了上个一生一世,劫后余生的暖光突兀地闯进阴冷鬼域,莎伊瓦在青莲医馆的病床上醒来。
她看见江佑独坐案前,手中笔墨质朴,一缕微风拨弄纱帘,轻扫过少年发梢。
岁月静好地不似人间。
莎伊瓦忍着尚未好全的伤痛翻身下榻,扑通一声跪倒在他脚边。
“殿下救命之恩,我……我无以为报。”
江佑猛地被她一惊,连忙俯身扶她。
“你伤还没好,快先起来!”
莎伊瓦方才动作太过,被他轻轻扶起,却没了力气支撑,一个踉跄倒在他怀中,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江佑伸手运灵,急忙稳住她的状态。
“咳咳……咳……”莎伊瓦拉住江佑的手逐渐脱力,额前又是一阵头晕目眩。
江佑看着她无奈叹气,俯身将莎伊瓦横抱而起,稳步送回到榻上。
他动作很轻,很小心翼翼,绅士地避开一些部位,又撇开视线给她将被褥拉了回来。
“别动,你外伤过多,我给你上了药,再撕裂伤口会更加严重。”
莎伊瓦终于喘着气止住咳嗽,吃力地掀起眼皮看他。
心道:
——我难道不是魔种吗?人类的草药怎么会对我的伤起作用?
可看着江佑严肃的眼神,她又没再问出口。
她侧目望向窗口,天光似乎从未如此明媚。
窗台上,摆着一株生气蓬勃的绿植,她认不出那盆小绿是哪种植物,但它长长的枝茎像极了江佑垂在肩头的编发,柔软又光鲜亮丽。
温热的触感从腕上脉搏传来,莎伊瓦看着江佑认真把脉,面对着这张属于上天神明的脸,却再怎么也生不出分毫厌恶。
她忽然想把时间定格在此,永远永远留住,这个还在她身边细心诊脉的濯清神君。
这个只属于她一人的江佑。
可春光明媚昙花一现。
眼前的光全然熄灭,她看着窗台上的绿植瞬间枯萎,将记忆中的绿意盎然取而代之。
江佑的脸倏然消失不见。
水中月蓦地搅散,镜中花乍然迸碎。
——不要,不要!
别走,别走,拜托,拜托……
她发疯抓狂,不可置信。
她明明……明明收起了浸染过百年鲜血的利爪,再没伤害过任何无辜。
生来嗜杀的魔头,为了他一人,忤逆本性,学会了守护。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命运还要如此捉弄于她!?
江佑有着她前半生从未见过的温柔和耐心,以素昧平生的身份,携着血缘至亲都未曾给过她的爱,走到了她身边。
她忘不了,走不出,过不去。
再也没有人会笑着纵容她的无理取闹,也没有人会在她狼狈时温声安慰。
月色碎在杯盏中,洒了一地凄怆。
紫罗袍在眼前晃过,莎伊瓦眼睁睁地看着江佑渐行渐远,恨自己无能为力。
她苦笑出声,浑身的魔气骤然失控。
是啊,她确实无用,无能,平庸,连唯一一个想要守护的人,都在她面前魂飞魄散。
江佑逃回魔界的时候,已是弥留之际奄奄一息,他如愿地见到了莎伊瓦最后一面,笑得如同他们初见时那般,随后,便轻轻闭上了眼。
在鬼街遇上良缘上仙交手之日,莎伊瓦并不是不愿将尸首给祝渝查看,而是……
她根本没能留住江佑的遗体。
江佑的身躯随着她世界中唯一一道光点,在她仍对世界抱有希望的最后一刻,残忍地,消散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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