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可世间安得双全法

“你回来了。”温柔的声音从流云阁外响起。

妘不见方才落下的白子偏离了原点,轻轻敲在棋盘上,被困在方格之中。

她蓦地抬眸,浅蓝轻纱入目,文渊上仙推门而入,她摘了幂篱,神色略显忧愁地看向妘不见。

“文渊。”妘不见收起棋子。

“看你近日的气色倒是好些了。”文渊微微一笑,在她对面坐下。

“承蒙你惦记了,总不能一直走不出来,想当年,临世和明知不告而别,我不还是一个人走过来了……”妘不见苦涩地笑笑。

她看着文渊担忧的神色,原想像往常一样,顺手煮一壶茶来促膝长谈,可如今不知怎的,自从在梦魇得到了她与祝渝的记忆,再面对文渊时,却有种欲言又止的踌躇。

妘不见收拾棋盘的动作一顿,方才那枚偏离原位的白子倏然落地,缓缓滚到了文渊脚边。

后者眨眨眼,俯身替她拾起。

“也是,你能想开是再好不过的。”文渊将白子拈在指间,轻易而举地扔进了桌上的棋篓里,她眉眼间的愁绪逐渐化开,眸色深沉地往向窗外,“你还记得,曾经你将若溟送到我这儿习武的时候吗?”

谈及若溟,妘不见仿佛被触及心底的一块隐秘的软肋,不经意间,思绪也渐渐软和下来。

“当然……”

那时的净心神君在心底里早已为一个凡人触动了神禁,她强求着他收起心思,只希望他好好的在上天……活下去。

纵使她对若溟的爱并不纯粹,甚至全全来自她对心中执念的顽固,但这几百年的朝夕也是真真切切、无可替代的存在。

事到如今,她依旧难过,依旧惋惜,却已然不会在提及他时,成日萎靡不振、自暴自弃。

文渊上仙关切地看向她的神情,见她的确不再对此避之不及,心中也暗自松了口气。

“换种角度来看,他与盛将军落凡,又何尝不是一种成全?”

妘不见自然也这么想过。

能与所爱之人共赴,荆天棘地,又何惧之有?

反观她自己,却作茧自缚地困于上天,连自己的爱人都无力留住……

到底是谁该为谁而悲?又是谁该为谁祭奠?

妘不见深吸一口气,默默将脸埋进双手间,若溟的容貌在记忆中依然清晰,一如东方云端每日升起的朝阳,光辉明媚,刻骨铭心。

“是……倘若他幸福,我又何尝不能放手……”

喉头酸涩之际,一只手忽然搭在她肩上,带着温柔的安抚:“天道只是维系这个世界的秩序,我知你难过,日后,总是会好起来的。”

妘不见猝然一顿。

她心中反叛的念头自从临世与明知陨落,就已经不知不觉地落地生根,之后,她又被迫忘记了祝渝,再到如今若溟的离去……

她在一次次的生离死别中,看着自始至终尊崇的信仰坍塌。

无需旁人劝诫,她自己就曾一次又一次固执地自欺欺人——或许这就是世道,这就是上天维系的因果……

可最后,无论说辞再怎么完美无缺,她却无论如何也信不过自己了。

“文渊……”妘不见忽然偏过头去,带着歉意道,“谢谢你来看我,不过今日,还是再让我一个人静静吧。”

文渊上仙闻言神色微变,动作在刹那间顿住,搭在她肩上的手也悄然滑落。

“抱歉,我不该提这些……我、我只是想劝劝你。”她忧心的目光落在案前,不再去看妘不见的脸色。

妘不见垂眸,眼睑投下浅浅阴影,她当然明白她的心意。

“我没有那个意思……”

文渊默默点头,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

随后便如她所愿地转身离去。

妘不见静静地望着远去的背影,心头莫名酸楚。

偌大的上天中,除却祝渝,还能陪妘不见说上几句话的,也只有文渊上仙了。

她历经种种变故,任何亲近之人都在逐渐远去,唯有文渊一者,就像个不变的定数,永远不远不近地在她身边,时而举杯相谈,恍若挚友,时而各自忙碌,几百年都来不及见面。

说起文渊上仙,整个上天皆知她身份特殊,独立于四大道之外,是如同凡间史官般的存在。

她传授代理着上天对于世界的安排,中规中矩、任劳任怨。

看似索然无味的生活,却铸就了她这般沉稳又温和的性子。

妘不见喜欢琴棋书画,她便搜集凡间动听的曲谱相赠,时常带着闲情逸致来流云阁与她对弈,在若溟未陨时替她传授诗书文墨,也会在心血来潮时临一幅她钟爱的凡间山水,垫在神务旨下,一并送到她的手中。

她从未断过与文渊的往来,可她们的关系却总是保持地微妙。

似乎在行至末路时,她总会下意识地除却文渊的存在,好像在自己的内心世界中,这个处处与她交好,从未有过争吵的好友,并没在其中占据一席之地。

就好像她一路走来,始终都是独自一人。

妘不见凝眸望着门外,难道是她潜意识里,从来都没有将文渊视作重要之人吗?

“近日上天事务繁多,她难得有空来看你,怎的不多留一会儿?”一身绯衣从屏风后走出,祝渝轻摇团扇,一副不请自来还十分理所应当的模样。

妘不见见怪不怪地回过头,情绪有些低迷:“如果我们真的要与天道为敌,我最不愿的,就是面对文渊。”

纵使道不同不相为谋,她也不愿与文渊成为对立的关系。

昔日友人刀剑相向,反目成仇,绝非她喜闻乐见。

“你告诉她你已经恢复记忆了吗?”祝渝挑眉。

妘不见摇摇头,她不是不想告诉文渊,而是如今的她看着文渊的眼睛时,总会涌上许多复杂又难以言喻的情感。

她看着文渊真切得毫无掩藏的神情,她不知该如何开口,于是屡次欲言又止。

万一她得知后,猜到妘不见的异心,内心又会作何感想?

妘不见想反抗天道,却也不想失去文渊。

可世间安得双全法?

“待你深思熟虑再作定夺,什么时候都不迟。”祝渝翻过手腕,将团扇抵在妘不见下颌轻轻抬起,俯身凑近,“无论你怎么选,我都支持你。”

妘不见神色一怔,她很清楚,如果继续皈依于天道,明天和意外的先来后到永远会是无解题,甚至可能……她会再次失去祝渝。

这是场没有没有保底的豪赌。

倘若她选择退缩,祝渝也会毫无怨言。

“我不想再失去你。”

所幸她不愿再逆来顺受。

忽然,阁外传来急促脚步声,妘不见收声看向门口。

一名小仙童匆匆爬上台阶,弯腰拱手停在不远处:“霜衍上仙安好。”

她个子高高的,神色有些局促,似乎不敢跟妘不见对视。

妘不见不明所以地打量着陌生小仙童,自忖似乎未曾见过她,怎的一见面就是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进来吧。”一旁的祝渝倒是应得脸不红心不跳。

妘不见侧目看向她:“你何时收了仙童?”

印象之中,祝渝从来都是独来独往,整个红枫林里,除了依稀来递交神务或者有事相告的流动仙童与其他神明,就只有她一个人执掌姻缘道琐事。

祝渝不以为意,红袖一挥收起团扇,戏谑道:“原本的确没想收,先前有一次在浮仙桥上听见两名仙童聊天,觉得有趣,就挑了其中一个收了。”

门外的小仙童刚跨进门,便顿觉如芒在背。

她悻悻地看看妘不见又瞧瞧祝渝,不错,她正是在浮仙桥上嚼霜衍上仙舌根被当场抓包的那位倒霉仙童。

自从祝渝回到上天后,也不知怎的忽然心血来潮,直接将她收到了自己座下。

小仙童认命地上前一步,悬着的心终于死透,可谓是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

妘不见听得莫名,转头温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倩凌。”她讪讪地抬头,却见霜衍上仙的眼中并无责备,相反,多的是包容和温柔。

“紧张什么?妘儿又不会罚你。”祝渝笑得不怀好意,故意当着她的面将手搭在妘不见身上,像极了那日浮仙桥上,她从身后抓住倩凌施法定住其全身的模样。

倩凌浑身一僵,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半步。

妘不见察觉异样,登时撇开祝渝的手,看似怨怼地瞪她一眼:“你若是欺负人家,倒不如别收仙童。”

“怎么会呢?我不过是锻炼锻炼她的胆量罢了。”祝渝不依不饶地又把手缠上去,转头换了副正经模样看向倩凌,“怎的突然到流云阁找我,可是发生什么事儿了?”

见她终于提及正事,倩凌总算松了口气:“回良缘上仙,方才我在院中洒扫时,忽见您带回的那枚珠子发出异光,虽然没有什么影响,但我还是来知会您一声。”

祝渝神色微变:“异光?”

妘不见也不约而同地皱起眉,语气凝重起来:“可否细说?”

倩凌回想着方才所见,抿了抿唇,抬眸果断道:“似乎……是一些断续闪过的记忆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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