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袭晃眼的白衣再次大刺刺地闯入了魔界。
妘不见似抱着心中一丝莫名的执着,自顾循着那条熟悉的鬼街摸索,原先跟在她身后的嘉木忽然不见了踪影,她不甚在意,仍是埋头向前行进。
从凡间通向魔界的途径很多,但危险程度低的却寥寥无几,这些处在犄角旮旯阴沟沟里的暗道不是有阴魂环伺,就是有厉鬼挡道,许多不甘超生的亡灵逗留在这些阴煞气极重的地方害人害己。
凡间有传闻道:夜半独行无人小道,要是遇见飘着白绫的废弃屋舍,那多半是撞了邪,误入了鬼道,小命堪忧!
妘不见倒是不愁这些妖魔鬼怪,她艺高人胆大,更何况,她现在还是焦头烂额,寻不见祝渝下落的状态。
裁云剑被她用灵力潦草地修补粘连,勉强还能用来唬人,眼下,妘不见虽仍是一袭白衣清素干净,却依旧难掩她有些狼狈的气质。
妘不见心下明了,多耽误一刻,祝渝都有可能遭遇不测。
她此生没有什么还能失去的东西了,只有祝渝这么一个人,是她仍愿意弥留上天,存活于世间的希望。
这最后一盏属于她的人间灯火,再不能熄灭。
“什么人?!”妘不见骤然回头。
空余白绫飘摇,连一道残影都未曾闪过。
嘉木不知何时离去,妘不见握紧裁云,以嘉木的能力,不会跟不上她的轻功,如果不是半途跟丢,那他现下又会去哪里?
她话音方落,适才还空荡荡的鬼街仿佛赫然破开平静的表象。
眼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阴森场景忽然闪烁起来,似霓虹摇曳,时不时晃出纸醉金迷的倒影。
一张鬼脸隐匿在荒宅院后,在她视线闪烁的间隔时陡然逼近,一步一步瞬移至她跟前,速度之快难以形容!
妘不见猝然低头,空旷的地面上连一道影子也没有,然而这样血肉模糊的鬼脸却远不止一个,她抬手横扫起罡风,风波荡过,她恍然瞧见竟有成千上百张狰狞的面孔蜂拥而来!
没有四肢,没有身躯,甚至连脖子都没有。
这群幽怨鬼脸有的裸露出半边白骨,腐烂血肉如跗骨之虫;有的青筋暴起,尚能看出人样,却是五官极度扭曲,连眼珠都快要被挤出眼眶;还有的像是乱葬岗里已经被腐蚀殆尽的残骸,随手拼凑起来勉勉强强能像副颅骨……
总之,腐烂程度不一,但动作却出奇地一致,都冲着妘不见包围而至。
显然是受了他人控制,将厉鬼的怨气都指向了妘不见一人。
“吱嘎——”骸骨相互刮擦的声响令人牙酸,粘稠的黑血蜿蜒而下,一个少了半只眼球的颅骨停在妘不见面前,作出类似咬牙切齿的动作,跃跃欲试地逼近她。
裁云削铁如泥,毫不拖泥带水地挥出,将其横斩于剑下。
出头鸟率先倒下,紧随其后的群鬼纷纷发出如泣如诉的哀嚎,万鬼齐喑,浩浩汤汤。
有那么一瞬间,妘不见觉得自己快要失聪。
可这份浮于表面的哀伤没持续多久,便全然化作成倍的怨气,同时攻向被围在中心的妘不见。
“吼啊——”
黑雾瞬间疯长,像成千上百的烟雾弹一齐炸开,妘不见果断双手合十,纯白灵流运转周身,骤然迸发刺眼寒光,她仅凭一己之力,对抗这恍如泰山压顶般的怨气。
后者却仿佛不知疲倦,一个个有如积攒了千古怨嗔的亡魂找到了冤头债主的仇人,耗尽全力搭上性命也要妘不见不得善终。
鬼街的阴湿之气达到了鼎盛,整条荒无人烟的街道霎时变得沸沸扬扬,充斥着无数厉鬼愤恨的怒号,声势浩大地压向妘不见一人。
“咳……咳咳!”白衣终于溅上一抹鲜血,不同于厉鬼骸骨上肮脏污秽的黑血,妘不见努力想咽下口腔中溢出的血,她感到胸口一阵不可抑制的钝痛,窒息感也渐渐上涌。
被压抑到极致后,她会被这股魔气残暴地撕裂,碾压,直到最后——也成为它们其中的一个。
不能这样僵持下去……
——“轰!!!”
突如其来的闪电拦腰截断了所有鬼脸,像是平面切割,骇人的光芒将整个世界照彻地仿佛只剩黑白,霸道又精准地将所有围在妘不见周遭的东西斩落!
电光火石间,局面天翻地覆!
妘不见如释重负地停下防御,灵流护体阵法也不堪重负地消散,她踉跄几步撞在身后的高墙上,抬眼望向来者。
“霜衍上仙,是我。”嘉木持剑立于混沌之中,身后燃起的灵火不断灼去阴魂不散的魔气,开出一条清明至极的道路。
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
“多谢。”妘不见撑起身子向他拱手,方才被万鬼压制,她体内灵流紊乱,一时连意识都略显模糊。
她刚想继续转身提步,后者却倏然从几丈外瞬移至了她身后。
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直窜脊梁。
“良缘上仙不在魔界,您随我回去吧。”嘉木一手落在妘不见左肩,携着意味不明的力道,将她按在原地,硬生生地止住了步子。
“你如何知晓?”妘不见侧过头,对上他肃穆的视线,并未轻举妄动。
连她手上唯一能感应到祝渝的知己之缘印记都毫无反应,旁人又怎么可能有比她更准确的方式得到祝渝的下落?
可嘉木不答,仍旧僵持着半劝阻半威胁的动作,与她无声对峙。
“你这是什么意思?”妘不见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她直觉嘉木很有可能对她动手,以她目前的状态,这是个很棘手的事情。
在找到祝渝之前,她还不能在此碰壁。
“贸然强闯魔界,您会有生命危险。”嘉木明摆着一副油盐不进,什么也不多解释的模样,执意要妘不见却步。
妘不见当然知道这一点。
但她不在乎。
“告诉我祝渝在哪。”她不由分说地撇开搭在自己肩上的手。
嘉木眉目一皱,方欲开口。
——“美人儿,他就算知道也不可能告诉你,倒不如问问我呢?”
这话的风格跟它主人一样放浪形骸。
妘不见闻声侧目,意料之中地看见了成霍这个登徒子,正吊儿郎当地蹲在屋顶,嘴里叼着半块指骨,阴邪地朝他们一笑。
嘉木诧异地偏过头,似是没料到成霍会在这里出现。
“你怎么会在这儿?”这话不止妘不见想问。
成霍吐掉被啃干净的白骨,负手起身跳下屋顶。
“您上回答应我的事儿还没办呢,这不特意来瞧瞧进度嘛。”成霍对着妘不见客客气气,却意味不明地瞟了眼旁边的嘉木,对他这一身仙风道骨致以鄙夷之色。
嘉木性子沉稳,自然不屑跟他一般见识,只面不改色地听着两人对话。
“……”妘不见听出他的调侃,没接话茬,反问道,“方才的那群鬼脸是什么情况?”
成霍高深莫测地低头一打响指,清脆的声响落下,满地残骸竟随之颤抖起来,方才被斩断在地的残骸仿佛一瞬间又提起最后一口气来,奄奄一息地挣扎耸动。
残余的魔气纷纷从中蒸腾而起,骨骼间发出咔嚓咔嚓的细碎动静。
嘉木见状,倏然瞪大瞳孔,正要往后退开。
下一刻,成霍半眯的双目霍然刺向他,刹那间血光毕现,像一道灯塔光束,吸引所有怨气向那一处聚集而去!
嘉木抬臂运灵,欲散开这些扑面而来的魔气,可后者的反应却与方才他一击斩下数万鬼脸时截然不同。
怨气仿佛绵密的蛛丝,一圈圈一缕缕地缠上腰身,竟与他身上本应相斥的灵力融合,化作不可名状的烟雾,发出“呲呲”声响。
这些鬼脸的魔气,居然能和嘉木相容!
妘不见神色一凛,果断抽剑指向他:“是你。”
“若我要治你于死地,方才又何须多此一举?!”嘉木挥袖扫开这些绕在周身的污浊,眉目间透出淡淡愠色,“霜衍上仙,魔族诡计多端,莫要被他蒙蔽!”
“哟,还嘴硬什么呢?”成霍掏了掏耳朵,五指握紧,收回魔气。
妘不见踌躇片刻,一时难辨立场。
成霍挥挥手扇开口鼻边的尘埃,冲妘不见一扬下巴,道:“先不管他是不是在自导自演,不如您先瞧瞧那片红枫印记怎么说。”
不用他多言,妘不见已然感觉到腕间异动,绯红亮起,知己之缘的印记轮廓分明,冥冥之中,妘不见抬眸望向鬼界深处,一根唯有她能看见的红线正颤颤巍巍地引向深渊。
先不论成霍是如何知晓这个印记的,眼下终于有了一丝牵引,妘不见果断抛下两人向鬼街深处飞掠而去。
白衣迅速消失在视线之中,嘉木顺势要追,却被一道突如其来的黑雾击落。
“二少主这是执意要插手天道之事么?”嘉木稳住身形立于高墙,手中蓄势待发的灵力已凝成一团,深幽的绿中透着黑色,此刻间,他那被灵力包裹伪装的魔气才堪堪露出痕迹。
“香茗仙尊怎么不先看看你手上用使的是魔气还是灵气啊?天道之事,哈,天道有多少见不得人的糗事,想必你也心知肚明吧。”成霍歪着头瞅他,一副要笑不笑的样子,瞧这架势是非要拦下他不可了。
“你想利用她。”嘉木眯起眼。
“她若是本就有此心,我何乐而不为?”成霍一摊手,倒也不跟他拿乔。
说白了,他自始至终的目的都只有一个——就是利用妘不见,剑指天道。
无论是引她入梦魇泥沼,还是现在助她找到祝渝,也都是为了这一个目的。
只要妘不见反了,那么祝渝的立场也无需多言。
“反叛天道,其罪当诛。”嘉木眼底闪过精光,凌空广袖盈风,一派大义凛然的模样,语气了无温度。
“怎么,你现在就要回去禀报上天,降罪于她们么?”成霍看他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个笑话。
他鬼爪一般的手中猝然亮起幽光,横拦在嘉木跟面,气焰嚣张,冷哼一声道:“你先回得去再说吧。”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