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手机屏幕花了一下,妈妈的声音听不到了。
网络卡顿!一个念头瞬间冒出,她一下把屏幕按灭,然后关掉了流量连接。
德国的网速一直不怎样,之前用电脑Skype也常卡顿,就当她在外面临时没信号断网了——
但这只能给她争取到一点点时间。
她冲进前面的楼里。他们排练的演出厅应该就在这里。她的心跳得快要挣出胸口,跑上二楼,一时腿脚发软,连忙扶住了墙壁。
脚步声。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女孩站在墙边,神色惊惶,眼睛湿润,竟像是哭过了。罗晓澍一阵紧张,快步走上前,却见她抬起手机,把打好的字给他看:我得回法兰去,抱歉,摄像机先还你
“要回法兰?现在?”罗晓澍追问,“发生什么事?”
她的眼神闪躲了一下,重又低头,往手机上打字。
下一秒,卢卡斯就看见罗晓澍伸出手掌,轻轻覆住她的手机。
“说话,好不好?”他的好友眉心皱起,显得异常严肃,“我知道你能说话。”
周清霭咬着嘴唇。片刻后,她仍是摇了摇头。
不。跟别人怎么说都没关系,但她绝对不能让他听到她这么难听的声音。
周清霭轴劲儿上来了,固执地与那双眼睛对视。那双会笑得弯起来的眼睛,此刻却一眨不眨地瞪视着她。
两秒钟后,罗晓澍收回手,移开视线。他动了动下巴,似乎是忍耐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也变得低沉:“为什么突然要走。”
-我朋友的妈妈明天要到法兰,我得去接她。
罗晓澍看她打出来的字,面无表情。
“你朋友?是那天见过的,穆骏玮?”
周清霭没想到他连名字都记得,忙点头。
“他自己不能去接?”
-他生病了。
“你不也在生病吗?”
罗晓澍抱着肩膀,往后靠了靠。身后是一排临时摆放的旧课桌,他靠在那上面,止住某种突然袭来的晕眩感。
“你自己也在生病。医生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吗?你又说不了话——”
他停下了,因为想起了她在路边笑着打电话的样子。
不,她能说话,她就是不肯跟他说话。刹那间,他的心沉了一下,就像走在高处,一脚踩空,猛地跌落下去,还带着呼啸的风声——
他一直以为她喜欢他的。可是,谁说不会有别的可能?
她这样惊惶,这样紧张,都是因为那个人——
周清霭并没反应过来。
-他比我严重,现在在医院里。她打了这话,还把穆骏玮刚才发来的急诊室图片翻给他看。她有点着急,心里只想着不能耽搁太久,还要再和妈妈连线——
罗晓澍忽然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一只手腕。
“清霭,”他凝视着她,“对你来说,他比这里的一切都重要,是吗?”
周清霭呆呆地看着他,忽然反应过来。她几乎脱口就要否认,可是整个人却像被施了定身法,动弹不得。
她不知道自己的眼神看起来水汪汪的,像蓄着泪似的。罗晓澍受不了这眼神,他放开她,站直了,身后的桌子吱呀响着后退。
“……我明白了。”他的声音竟出奇地冷静,“那你什么时候走,我送你。”
周清霭连连摇手。他马上要演出,她怎么能耽误他的时间。
-我自己坐电车,校门口直接到火车站,你不用送
看她又把手机举到他面前,罗晓澍紧紧抿着嘴唇。
“……好。”他终于说,“那你,路上小心。”
他又看了她一眼,转身下楼去。
卢卡斯走上一步,看看她,又看看离开的罗晓澍。他神色不安,也不知听明白多少,又似乎想要跟她说什么。
然而罗晓澍叫了他一声:“卢克。”
于是他接过摄像机,朝她点了点头,跟着下楼去。
“……澍。”
走在前面的背影看起来有些僵硬。卢卡斯叫了两声,他还是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
一直到宿舍,罗晓澍才开口,让他把摄像机给索菲亚送去。
安东尼这时从房间出来,手里拿了个盒子。
“正好,刚才送来的,我看上面写着你的名字?”他把盒子递给罗晓澍。
罗晓澍看了一眼,忽然站定了。
接过盒子,他飞快转身:“我去趟火车站。”
--
周清霭不知自己是怎么到火车站的。刚好有一班去法兰的列车即将发车,她买了票,走去坐在站台上等着。
天色早已暗了,半露天的站台上,车轨隐没在一片深灰的暮霭中,信号灯氤氲出刺眼的红色。雨下得大起来,溅湿她的鞋子。
她低着头,只觉得恍惚。
她到底干了些什么。为什么她毫无勇气。为什么她连告诉他,是妈妈让她回去都不敢?
——因为连她自己都觉得,这样的她真是太怯懦了,太渺小了,简直就像只一直被驯养的小白鼠,即使笼门大开,即使蠢蠢欲动地想要钻出去,但只要一听见主人的声音,就立刻被吓破了胆,飞快地缩回笼子里——
视频再次接通时,妈妈声色俱厉,问她刚才那么久干嘛去了。
周清霭沉默着,好一会才说:
“妈妈。我答应回去了。我已经按照你说的,在车站准备上车了,你还要怎样?”
“我没有做不好的事情。”
她流下眼泪来,也不看屏幕,只看着站台上的雨。
妈妈说了什么,也许是网络问题,她没听清,但也没管,只顾自己说:“我嗓子这样了,你还要这样逼我,一句关心也没有,你真的爱我吗?”
没得到回答。她把目光移回到屏幕上。妈妈的脸花成一片马赛克,几个卡成电音的音节断断续续地冒出来。
她等了一会儿,伸手把通话关掉了。
雨越下越大,火车终于进站了。她上了车,呆呆望着窗外。
乘客寥寥的站台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奔跑的身影。他朝车窗张望。下一秒,他转过头来,和周清霭的视线撞在一起。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然而她还是第一时间跳起来,跑到最近的车门边。
罗晓澍站在那里,拨开被雨打湿的卫衣帽子。他示意她不必下车,然后从外套里拿出一只盒子递过来。
淡绿色的,有粉白雕花的长方形纸盒,侧边打着一只粉红的蝴蝶结,散发着春天的清新柔美气息,又有一种自然的精致和优雅。
“打开来看看?”他微微笑着。
周清霭抿住嘴唇,轻轻揭开盒盖。那件米白钩花的羊绒毛衣出现在眼前。
她怔住了。
“上次你的毛衣弄破了,我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还你,刚好这件你喜欢,我就让店主新做了一件,刚刚才做好送来的。”罗晓澍说,“马上天暖了就可以穿吧?我要在慕城待到月底,如果……”
他没能说完,因为周清霭摇着头,把盖子合上了,要递还给他——
-谢谢,我不能收。
她又用手机打字,罗晓澍的喉结动了动。
“为什么,你不是很喜欢吗?”
-不,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罗晓澍微蹙着眉:“清霭,只是一件衣服而已。”
只是一件衣服而已?换算成人民币差不多得上万了,她那件破掉的毛衣只是几百块的好吗。
周清霭连连摇头,越过车门,直把盒子塞还给他。
罗晓澍退后一步。
“收下吧,只是我的一点心意。”他说,“车马上开了,你快回座位去。”
周清霭着急起来,又苦于不能开口说话,急急忙忙往手机上打字——本来拿着盒子又要拿手机就很不方便,她这么一换手,劲道一松,那纸盒竟脱手滑落下去,在车门沿磕了一下,翻了两个跟头,扑通一声跌在湿漉漉的站台上。
她的脑袋“嗡”地响了一声。
一道深沉而坚决的男声在广播里说:请退后——
又是“嘭”地一声,车门合上了。
不,不是这样的。她慌乱地扑到车门上。大雨中,只见罗晓澍弯下腰,慢慢捡起那个盒子。
列车在脚下震了一下,缓缓开动了。她看到他抬起头来。濡湿的黑色额发微微凌乱,遮住了他的眼睛。似乎只有一瞬间,他的身影就远去了,和站台一起消失在视野里。
雨水斜飞着打在玻璃上。一道又一道撞击玻璃的水痕。整个车厢静寂无声,只剩下她的心跳,和着车轨发出的轰隆声,连续不停。她的心仿佛被狠狠地攥住了,痛苦挤压着她,她喘不上气来,抖着手想要给他发消息道歉,可是手机怎么也按不亮——是了,因为和妈妈视频耗电太多,已经没电了。
她跌坐在车门前,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女士?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在身边问。
周清霭抬头,看见列车员的制服。她怔了一下,忽然有力气爬起来。
“我要下车,”她抓住对方的袖子,带着满眼的泪,“请问能不能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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