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云平浑身一紧,几乎有落荒而逃的冲动。
秋瑟却没给他机会,女孩的声音比平时弱了些:“褚云平,你干吗呢?”
“没,没干嘛。”
偷偷在身后摸了把手上的水,他清了清嗓子,这才抬头看过去,一看,他神情就变了,双腿不受控制地快步走了过去。
来到近前,他才发现女孩的脸果然苍白得吓人,嘴唇的颜色都淡得看不清了。
“是不是……”褚云平脑中闪过妈妈的话,他说:“是不是肚子疼?”
“也不是吧。”秋瑟说不上来这种感觉,只感觉下腹胀胀的,难受,坐立不安,“就是没劲儿。”
她抛出了个问题,期望能得到解答,但她实在高估了褚云平。
他能在她跳舞的时候,靠那一片红判断这人来了月经,都已经是拜他生理课学的认真所赐,更多的,他是真心不懂。
褚云平如果能尖叫,他可能会说:我连男孩晚上的那些事都没弄清楚呢!
他舔舔嘴唇,想了想说:“你……先回去躺着吧,我给你把水瓶拿过来,喝热水。”
喝热水能有什么用?
秋瑟不明白,就像她和褚妈妈说的那样,十岁的时候母亲去世,之前又病了两三年,几乎到了不能下床的地步,别说教她女生的事,就连说话都没力气。
所以,她真的对此一无所知。
两个知识储备都不够用的人,你看看我,我瞧瞧你,最后,秋瑟选择相信褚云平。
“行,那喝水吧。”
水带来了,里面还放了红糖,赤红色的一碗送到嘴边的时候,秋瑟闻到了黏腻的甜味,她动了动鼻尖,小猫似的:“糖水有用?”
褚云平现学现卖,肯定地点点头:“我妈说可以。”
褚妈妈说可以,那就可以!
秋瑟跳舞也跳累了,一口气干了三碗,把褚家最后一点红糖消灭了。
温热从肺腑来到小腹,嘴里的甜也一路延伸到四肢百骸,确实舒服多了。
秋瑟盘着腿,吁出口气,把碗递过去:“我明天要走了。”
“嗯,”褚云平接过碗,碗壁还温热着,他放在手里暖着,“听你们班主任说了。”
“那你明天要不要送送我?”
秋瑟想起来的时候差点走丢,本能地就对那个肥硕的司机不太信任。
褚云平此刻的脸已经褪去了热度,也就敢抬头看人了:“不行,我就请了三天假,明早就走。”
本来今天下午就要回校,这样正好可以赶上明早的课,却因为一首华尔兹耽误了。
刚才离开小学前,谢玉章指着他的胸口说:“明早五点,村东头,见不到你人,我回头就和大福他们说,你请假回来找小姑娘了!”
褚云平自然不怕这些,哪怕他真的乱说,他也有办法让那群人闭嘴,可他真的不想耽误上课。
以前不想,现在,更不想。
秋瑟:“有多早?”
“四五点,去镇上要走两个小时。”
“这么远?”
褚云平“嗯”了声:“你们应该不会那么急,你可以好好睡,睡醒了就能回家了。想家吗?”
秋瑟想了想,诚实地说:“有点想,但是也不多,这里也挺好的。”
褚云平嘴角展开一个笑:“这里不够好,城里更好,江城好,那里……”
那里怎么样?
他没有出口的话是:一个穿着白裙,跳着他看不懂的舞蹈的女孩,她应该到高楼大厦里,到灯火辉煌中,去做她的小公主,不用担心前程,不用发愁吃穿,不用顶着太阳晒,下雨就在屋里赏赏雨,而不是担忧大雨会把苗冲跑……
褚家村的一切,都不属于她。
十四岁的褚云平,即便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一个留住秋瑟的理由,他的见识和眼界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
让她开开心心地走,别说舍不得,别做一只癞蛤蟆,别耽搁天鹅飞翔。
所以,当秋瑟也学着毛小栗把一张留着电话和住址的纸条塞到他手里的时候,他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站在窗口,看也不看那上面的内容,干脆地撕碎,然后手腕一抖,随风扬了,最后笑着关窗,上床睡觉。
后悔吗?一点都不,即便给他十次机会,他还是会这么做。
而至于梦里,那是他的禁地,只忠于他一个人的意志。
在那里,他愿意怎么想怎么想,想怎么犯浑怎么犯浑,没有人可以指摘他,没有人可以谴责他。
这种只能在梦里放肆的日子,他过了五年。
第六年,他遇到了一个同样喜欢穿着白裙子的女生,那人笑得甜甜的,叫他“云平哥”,于是,他不出意外地第一次恋爱了。
这场恋爱和秋瑟毫无关系,他甚至以为自己从那场青春的梦里醒了。
那一瞬间,他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
没有人知道,做一场永远不会实现的梦有多累,他每次都是从情不自禁地沉浸开始,最后用拳头用牙齿来结尾,时间一长,他都以为自己病了,不正常了。
所以他感谢张盼盼,从某种程度说,她解救了迷茫的他。
就在他越来越少地做关于秋瑟的梦时,命运的手再次无情地转动,把一切推向失序的漩涡中。
漩涡的最中心,仍旧是那一张扰人的脸。
谢玉章曾在某个无心睡眠的深夜和他聊,他说,秋瑟不算漂亮,你知道吗?
褚云平不知道。
在他从小孩到男孩的转变期,只经历过这一个女生,他所有的审美和**,也都起自她,他能看清她的五官,能判断美丑,可要他说一句“秋瑟不漂亮”,他是绝对说不出来的。
这种感觉很难描述,就是你的标准完全被一个人定型,你还怎么判断她好不好看,吸不吸引人?你连魂儿都被她勾着,说那些话还有什么意义?!
借着酒精和黑夜,他把这些埋在心里的话和谢玉章说了,和盘托出,毫无保留。
听完,谢玉章吊儿郎当地说了句:“别人坠入爱河,你都快溺死了吧?”
褚云平笑笑:“不会,清醒着呢。”
谢玉章哈哈一笑:“清醒者,自己痛苦,疯癫者,让别人痛苦,我要做后者!”
说完,他还问了一句:“你觉得,秋瑟属于哪一种?”
褚云平没理会这人的胡言乱语,他翻了个身,闭上了眼:“管她呢!”
褚云平内心的波澜起伏,此时的秋瑟全都不知道,她还懵懂着。
她不如褚云平聪明,无论是智力还是情感,她都犹如发育迟缓的小羊,别人刚从妈妈肚子里出来就会走,很快就能跑,可她只是懒洋洋地睁睁眼,睡一会儿,等母羊舔掉那层膜,被踢着催着拱着才愿意站起来走两圈。
她完全不在乎周围小羊的嘲笑,那些声音对她毫无意义,犬吠罢了。
而这种“傻子”,也比一般人更执着,更顽强。
就像做雕塑,她只是因为爱上了捏泥娃娃的感觉,从此就喜欢上了,然后喜欢了一辈子;
就像她喜欢褚云平,当她意识到自己爱上这个人的时候,她的手就很难再撒开,像是电影里的小战士,号角吹起,她就只知道冲锋!冲锋!
何时休止?
至死方休!
而现在的秋瑟,不懂得何为爱情,她还在为自己的月经发愁。
昨晚,她絮絮叨叨地和褚云平聊了很久,两个人话都不多,但她的稍微多点。
她聊起了江城,聊自己的学校、老师和同学,聊父母聊爷爷,聊从未见过面的叔叔。
褚云平听得很认真,偶尔也会说两句,直到秋瑟犯困,他才离开。
这算是二人的最后一面,却和前几日一样,稀松平常,恍惚间,秋瑟以为明天醒来,那人就还会出现在水井旁,手里拿着一条毛巾,冲她说:“洗脸,吃饭了。”
可第二天醒来时,除了收获一条弄脏的内裤,秋瑟什么都没收到。
她难受地在床上窝着,一动不想动。
突然,门被敲响了。
秋瑟眼睛微微睁大,匆忙裹了件外套就去开门,门外,褚妈妈满脸是笑地看着她,然后把昨晚洗的衣服递给她。
裤子上面放着一条白色内裤。
秋瑟只带了两条,身上的脏了,这一条来得很及时。
她冲褚妈妈笑笑,道谢,眼睛却不受控制的打量院子。
没人。
像是看出了她的想法,褚妈妈从身后变戏法似的变出来一张纸,塞到她手里。
这是褚云平写的,很简单:
我走了,不能去送你,一路顺风!
一瞬间,秋瑟心上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甚至是生气。她在想,如果今天离开的是褚云平,她肯定要多唠叨几句,不会只是敷衍地说这些。
秋瑟把纸卷吧卷吧……握进了手里。
“阿姨,谢谢。”
褚妈妈听懂了,笑着摇摇头,指了指厨房的方向,然后转身离开。
换好了衣服,她和往常一样吃早饭,还是一样的饭,吃到嘴里就是觉得不太对,就这样心不在焉地收拾了行李,等到太阳升到一半,班主任就来了。
秋瑟走到门口的时候,扭头,和褚云平的父母挥手,脑中莫名想到四天前的晚上,她被背着来到这里的情形。
男孩的背不厚,却温热有力,声音稚嫩,却字字靠谱,女人不美丽,却和妈妈一样温柔,男人很木讷,却总是招呼她多吃一碗饭。
就这样离开吧。
就这样告别吧。
好像,也并没有好好告别。
班主任在催,秋瑟终于迈动脚步,快步跟了上去。
车上,毛小栗挑着眉,满眼不爽地看着姗姗来迟的秋瑟,哼了一声,转身看向窗外。
那时候,秋瑟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登上了毛小栗的黑名单第一位,因此迎来了人生中第一次正规意义上的霸凌。
而正是因为这场霸凌,她认识了应小茶,而又在六年后,因为应小茶,她再次和那个笑容温暖的男孩重逢,从而改变了自己的整个人生轨迹。
命运,确实奇妙不可窥见。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