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家村只有一所小学,名叫船舶小学,褚云平曾在这里度过了六年。
此刻,船舶小学内很热闹。
四四方方的校区内,只有一间靠近大门的教室亮着灯,给整个校区笼上了一层微黄的光晕。
三三两两的学生和大人相携而入,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好似要参加的不是一场仓皇准备的文艺汇演,而是村里要发大米和油了!
被几盏灯泡打亮的室内,缺胳膊短腿的书桌被挤在一起,人们或站或坐或靠,形成了一片观看区,前面一处宽敞的空地则被搭成了临时小舞台。
褚云平和谢玉章个子高,站在了后门处,前者规规矩矩站着,后者则不老实地支起一条长腿,一半屁股坐在书桌上,晃悠着另一条腿。
等第一组唱歌的人上场时,他很时髦地吹了声流氓哨,手也大力拍了起来。
屋内顿时响起一阵笑声,伴随着越来越响亮的掌声。
开始了。
台上的女孩好似受了鼓励,用刚刚修好的话筒,唱了一首《让我们荡起双桨》,声音好听,调子准,长得也可爱。
紧接着是第二组,也是唱歌,粗糙的音质没有影响男生的发挥,可惜大家都没听过这首歌,等结束的时候,一个阿姨喊了声什么,村支书笑着翻译:“问唱的什么呢!”
男孩对着话筒,落落大方地说:“《男人海洋》。”
村支书红着脸又翻译回去了。
话音一落,教室内静了一瞬,随即响起高高低低的窃笑声,几个年轻女孩悄么声的低了头,遮掩爬上耳朵的红晕,男孩则冲台上的人吹口哨,似调笑又似起哄。
城里来的男孩不知道,在这样的村子里,“男人”“女人”这样的词是不敢轻易提的,一提,就好似脱了衣服,光着身子让人围观呢!
羞臊!
村支书给主持演出的班主任使了个眼色,对方领会,大声道:“下面由毛小栗和秋瑟同学给大家带来一段舞蹈,爱的华尔兹!大家鼓掌欢迎!”
而此刻的秋瑟却不太舒服。
这种不舒服是半小时之前发生的,一开始是肚子疼,上了厕所还是疼,不重,可也无法忽略。
慢慢地,这种疼痛感减弱了,就在她刚缓口气的时候,一股热流从身下窜出,她几乎觉得自己尿裤子了。
一分神,脚下的步子就乱了,不小心踩到了毛小栗的鞋,一双矮跟白皮鞋顿时成了脏脏包。
毛小栗一边生气,一边弯腰擦拭,嘟囔着:“干什么呢,马上就上场了,你能不能别掉链子!”
秋瑟不想掉链子,她也相信凭自己的本事,还不至于因为一场初级华尔兹而掉链子。可身体,实在是有些怪。
她伸手在身后摸了摸,摸个空。
“我……我再去次厕所吧。”
毛小栗却一抬眼,瞪她:“你怎么回事?厕所里有谁啊?彩排这一会你去了几次了?”
她气哼哼地起身,一把拉过秋瑟的腰:“专心点!马上就到咱们了!”
五分钟后,班主任报幕的声音响起。
秋瑟感觉身体好像轻盈了些,于是也不再乱想,随着乐曲翩翩起舞。
舞步是熟练的,甚至是简单的,二人挂着标准的微笑,如两朵盛开在花丛中的花蝴蝶,忘我的舞动。
可秋瑟总觉得毛小栗的笑容太多了,太过了,眼角眉梢都带了抑制不住的笑意。慢慢地,她听到了乐曲之外的声音,先是小声的议论声,渐渐混杂了笑声。
一瞬间,她感觉四周都是一张张笑脸,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逐渐汇成了汪洋,像是要把她淹没。
突然,几盏白炽灯乍然熄灭,室内顿时陷入漆黑中。
这短暂的黑是彻底的,秋瑟几乎看不见任何东西,只能听到周围的笑声变成了惊呼声。她茫然地在黑暗中扭头,和毛小栗握住的手也早已松开。
突然,一只大手钻进她的手心,不等她反应,耳边就响起熟悉的声音。
是褚云平。
“围着,别拿掉。”
随即,她感觉自己腰间一紧,像是围上了什么东西。
秋瑟不明所以,捏了捏他的手指头,是询问的意思。可褚云平却跑了,跑得飞快,那股熟悉的气息快速从自己面前消失了。
褚云平在这里读了六年的书,就连哪里有个狗洞都一清二楚,轻而易举地找到了总电闸,骑着谢玉章的脖子一窜,手一推。
吧嗒!
灯亮了,校园又成了那个熟悉的校园。
褚云平落地,看着谢玉章,歉意地笑笑:“谢了!”
谢玉章揉揉自己备受摧残的脖子,一拳锤在了好哥们的肚子上,当然,只是轻轻一下,重了他可舍不得,哪怕这个人无耻的扒他衣服哄女孩,踩着他脖子关电闸,他还是只有这一个哥们。
这辈子也要认的哥们!
作恶成功的二人悄悄从后门钻进去,台上,两个女孩已经跳到了尾声。
一个黑发及腰,满脸都写着张扬和骄矜,淡绿色长裙甩出了花,像一只活蹦乱跳的蚂蚱。
另一个呢,头发扎成髻,比不上绿蚂蚱美丽,但那张脸却很有味道,脆弱又倔强。
视线往下,女孩腰间系着一件黑白相间的外套。
五分钟前,这个外套的主人还是褚云平。
秋瑟看似跳得认真,心却是飞的,满屋子飞来飞去,就为了找那朵蜜最多的花。
现在,花来了!
她毫不遮掩地对着那朵花笑,笑出一口糯米白牙,笑得花朵都相形见绌了。
有些人的笑容就是可以化腐朽为神奇。
谢玉章看着那张脸,吸了口气,嘟囔:“行吧,衣服给得也不冤。”
原谅你小子强扒我衣服的仇了!
而褚云平仍旧放松的站着,在那张笑脸里,再次不出意外的晃了神。
……
直到被褚云平拉到家里,秋瑟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褚妈妈一起跟着回来了,她看了儿子一眼,然后笑呵呵地把秋瑟带进了屋。
十几分钟后,门重新打开,褚妈妈抱着一个瓷盆出来,里面装着几件衣服。
褚云平小心地看了眼屋内,女孩正盘腿坐在床上,眉头紧紧拧着,脸色比刚才还白。
他跟着褚妈妈来到水井旁,一言不发地看她打水、化洗衣粉、泡衣服,就像小时候一样。
褚妈妈好笑地隔空点点他:“你小子,反应还挺快。”
褚云平抿唇一笑,带点不好意思,也不想和自己妈妈聊这些,问:“她怎么样?”
话音刚落,就听到一声叹息,褚妈妈摇摇头:“还是个可怜娃,我问她,你妈妈有没有和你说过啊?她就睁着两个大眼睛,说我十岁的时候,妈妈就死了。
我又问,怎么死了的呀?丫头的脸色就不太好,说她妈妈生她的时候大出血,伤了肾,后来就一直不好,三年前人没了。
我就又问,那你家人和老师就没人和你说过这个吗?她笑了下,说爸爸很忙,爷爷更忙,老师没说过。
我跟她说了半天,也不知道她听没听懂,但我看这女娃不一般,没怎么慌,还让我说慢点,她要好好记住。
想想我那时候,第一次来事的时候也是什么都不知道,快吓死了,真以为自己得了什么大病,连怎么死的都想好了,所以现在的孩子就是聪明,比我们强多了。”
褚妈妈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褚云平安静听着。
“对了,有个事你记着,来这个会肚子疼,尤其是前几年,我半夜睡得死,你耳朵尖,要是丫头喊疼啊,你就给她倒热水,厨房有红糖,泡泡给她喝,记住没?”
褚云平记着了:“嗯。”
褚妈妈哎呀一声蹲下去,手刚要伸到凉水里,褚云平急了,一把拽住:“你手不要了?不能碰凉水!”
褚妈妈的手是小时候落的毛病,一到冬天,稍微沾点冷气就要烂。以前日子苦没办法,地里的活不等人,谁也不能娇气,烂就烂吧。
这两年,褚云平长大了,好似一下子就成了大小伙子,心智也比同龄人早熟,地里的活经常被这爷俩偷偷干了。
“你歇着,这用不着你。”
这是儿子常说的话,褚妈妈听着心里窝心又开心。
后来,他发现了妈妈的一双烂手,就不许她沾凉的,别说洗衣服,洗个碗都不让,隔三岔五还要用热水给她泡,抹药。
就这么养着养着,一双烂糟糟的手也有了好肉。
褚爸爸嘴上不说,晚上睡觉的时候,摩挲着老婆的手,总是要笑一笑,悄悄夸一句:“儿子不赖,知道疼你。”
褚妈妈知道这个老实的男人是在怪自己,怪他没本事,不能让媳妇过好日子,好在有个小棉袄知道疼人。
冬天仍是冷的,活仍是多的,可因着这一点情谊,心里总是熨帖的。
但这会儿,褚妈妈有些犹豫,她指着盆里的衣服,小声道:“有丫头的。”
“有就有呗,只要是衣服,不都是一个洗法?”褚云平把她扒拉开,“你去歇着,我还能洗不好吗?”
都是衣服……可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褚妈妈觉得儿子神情太坦然,好似自己反应过度了,于是只能认输地点点头:“行,那你洗,洗完之后晾干,丫头明天就走了,我怕她没得穿。”
明天就走了……
是的,他们的车子修好了,班主任说明早就走。他差点忘了。
“嗯,我知道。”
安静的院子里。
褚云平心不在焉地搓着衣服,先洗自己的外套,其实也没什么好洗的,都是新衣服,于是随便冲掉泡沫就算了。
再洗裤子,脏了一块,碰到洗衣粉,再搓两下就行了。
最后,是一条白色内裤。
褚云平眼皮一颤,好似被什么烫了,被冰水浸透的手指都僵硬了。
他觉得自己话说得满了。
这个,真的不适合他来洗。
回头,看了眼父母的房间,灯已经关了,再看一眼秋瑟的房间,灯还亮着,但屋门紧闭。
褚云平吁出口气,嘴唇一抿,低头搓了起来,他几乎用尽全力忽略这小小一片东西的存在,动作几乎算得上粗鲁,好像那不是一个女孩的内裤,而是一把枪,一柄刀!
等到几件衣服被挂上绳子的时候,他的鬓角都湿了,脖子以上红成一片,真是看也不能看了。
恰这时,西屋的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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