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3

车门紧闭的那一瞬,车内狭窄空间坐着的两人都察觉到了一丝别扭。

大概是因为自打裴谙和陆潮之在剧组相识以来,没哪回见面不是来势汹汹、短兵相接的吧。

他们习惯了那样的氛围,而眼下少了某些奇奇怪怪的原因在其中作祟,就算裴谙还像以前一样傲气,陆潮之还像以前一样呆板,那分分钟能炸起来的火也没有了,叫人不适应了。

可仔细想想这其实也是正常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交叠在一块,给人糟心的同时肯定也会让彼此增加一丝了解,且都是最真实的了解。

有些人初见时好得不得了,该闹的矛盾没有闹,后来瞧见了一点缺点,就跟爆发似的把以前的矛盾全吵了,关系一路下坡到救不回来。

还有些人初见时讨厌得不得了,莫名其妙就把八辈子的仗全干完了,严重到事后连自己都有点想不明白为什么要闹成这样。

而倘若在这个时候再发现一点对方能看得上的地方,那就是真的很难再吵起来了。

所谓相逢一笑泯恩仇,大抵就是这么个味。

裴谙在车上会意到这点后,抽着烟忍不住就有点想笑。

他抽烟是过肺的,且过得特别漂亮。这人的外表就是得天独厚,他精神好的时候是昳丽的美,精神不好的时候那就是颓然的美,总归不管他什么样,看着都永远好看。不喜欢的瞧了就得咒骂一句上天不公,喜欢他的人那是真感谢他的存在,因为见一眼心情就好。

车缓缓往外开,陆潮之却没有说话。

裴谙瞧了他那闷样一眼,觉得这人是真的呆,索性替他开了个话题说:“你怎么没走啊?”

投资商本身是不必要跟组的,陆潮之之前会出现在组内是因为陶瑜名的缘故。而眼下陶瑜名走了,该和王国升谈的按照刘姐的说法,那也已经谈完了,所以陆潮之为什么还在组内?

“我等人。”陆潮之说。

“等谁?”

“教授。等他到了再走,有个课题要一起做。”

裴谙说:“哦。”

陆潮之顿了一下,又往外开出了几十米,才从裴谙那“不感兴趣随便问问”的语调中反应过来,对方是在帮他找话。

这一点也不像他此前理解的裴谙。他此前理解的裴谙,应该是一个极其不守规矩、喜爱作践他人、所以万分危险的人。可眼下他真正经历过陶瑜名那件事后再来看,裴谙不仅尊重了他的规则,还没有将陶瑜名那天晚上的任何一点细节告知他人。

那天晚上裴谙同样是当事人,知道的不比陆潮之少。他哪怕说了一句话,剧组都不会是现在这样密不透风的样子。所以可以说,陶瑜名今天的体面,其实是裴谙和陆潮之一起给的。

“很意外。”对方主动替他找话了,陆潮之也尽力试着接:“我没想过你会听我说。”

“我也没想过。”裴谙咬着烟懒道:“我觉得男人不需要倾诉这些。”

陆潮之愣了一下,失笑道:“那你让我说?”

裴谙说:“你不是男人。你还小,大学生嘛。”

陆潮之无奈地偏眸看了他一眼,想说点什么,但又还是没说出来。

隔了一会他问:“你对自己的事情也这样吗?”

“什么事?”

“……绯闻吧。”

“哪样?”

“不倾诉。”

“对。”车里有个不抽烟的,裴谙夹烟的手都伸在窗外,然后在风里玩烟:“他们说我是什么样我就是什么样。”

陆潮之沉默许久,说了句:“不太容易。”

裴谙扬眉:“所以现在是打算聊我了?”

“没有。”陆潮之的眸色看向车前方,神色有些消淡道:“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己的事。”

裴谙看得是对的。陶瑜名走的这些天,或者说从陶瑜名出轨那天开始,陆潮之就基本都是自己一个人呆着,没向其他人说过相关事件的任何一句话。

这件事的发展远远超出了陆潮之的预料。说不痛苦肯定是假的,因为陶瑜名曾经在他的人生里,也在他的计划里。

分手这种事之所以让人感到痛苦,就是因为它会带走你一部分关于未来的规划。这一部分坍塌之后,人需要在迷茫和不确定里重新将其建立,而这段时间是最彷徨无助的。

陆潮之对陶瑜名的行为愤怒不足,困惑有余。他后来问陶瑜名最多的三个字就是“为什么”,与此同时,陆潮之也在心里用这三个字拷问过自己很多遍,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和陶瑜名开始于一场宴会,是陶瑜名先对他产生兴趣,并对他展开追求。在长达两年的时间里,陆潮之拒绝过很多次,但他最终还是接受了。人的一生不可能没有一份感情,陆潮之那时都已经二十五了,他也需要感情,他的生活环境很难遇见这些,而与此同时,在他的思考之中,陶瑜名和他也是合适的。

陆潮之并不看好“爱情”、“浪漫”和“激.情”这类词眼,在他看来这都是荷尔蒙作祟之下,人不受控制后的产物。而不受控制则等同于危险,危险是陆潮之绝对不会涉足的范围,他希望将他的生活永远控制在稳定的秩序之中。

所以他理解中的感情,应该是社会创造出的两块合适的积木,按照负责任的方式组合在一起,彼此相伴下去。而好巧不巧,陶瑜名在他看来就是合适的。

陶瑜名性格温顺,举止规矩,家庭环境正常。不是陆潮之在意对象的家庭环境,而是因为他认为这样条件下的人和他很像,比较稳定。若是还正好有相遇的机会,那这样就是两块合适的积木了。

这是陆潮之的理解,但通过后来和陶瑜名的交谈来看,陶瑜名很显然不这么认为。

“他说他恨我。”车静静地往外开了很久很久,陆潮之才终于组织好语言说:“我让他的生活变得很无聊。”

陶瑜名从小生活在他人的追捧下。他家境优渥,但还没有登顶,正在向上攀爬之中,所以不断征服更多、拥有更多本来应该是陶瑜名的毕生追求。

可陆潮之的存在却让陶瑜名一下登了顶,充沛到极点的物质在最初的眼花缭乱之后,留给陶瑜名的就只剩下无聊。

他就像突然中了六.合.彩的人,拿到巨额的款项惊喜几天之后,却发现人生突然变得乏味无趣起来,再没有什么可以用来填充。他原本以为他要用一生才能追到的东西,在得到陆潮之的那一瞬间他就全有了。

倘若陆潮之带领他去追求更广阔的奢华与财富,那陶瑜名这辈子都一定会留在陆潮之身边,跟他当两块合适的积木。可陆潮之拥有这样程度的物质之后,走的却是完全相反的方向。

那个方向陶瑜名不理解,他也不想去。

他在穷极无聊之下,转而开始追求起了极端的刺激。

“我觉得我也有一定责任,我完成不了他对感情的需求,我没办法去那些危险的地方,做那些危险的事情,我……没办法。”陆潮之说这些话的时候,嗓音都有些干。

他的语调里压抑着一丝很细微的恐惧,一丝陆潮之不愿意、大概也从来没有告知过任何人的恐惧。他的没办法,他的放不开。

陆潮之说完之后也立刻察觉到了这一点,抿紧唇有些不好意思地朝裴谙看去,似乎是想遮掩一下。

却不料看的这一眼,陆潮之却直接就愣住了:“……?”

裴谙睡着了。

陆潮之这些话酝酿了太久太久,与此同时他的车速又没有那么快,保持在一个刚刚好的频率。车里的座椅可比郑西的床要舒适多了,裴谙这些天就没身处在过这样令人放松的环境里,坐着坐着,不自觉就闭眼睡着了。

越野车在突然降速之后,缓缓于路边停下。车内灯照耀在裴谙的脸上,只一刹那,陆潮之就伸手把它关了。

裴谙的睫毛很长,它不是细密到杂乱无章的类型,就是很悠长很完美的弧度。睡觉的时候看不见那双戏谑的眼,于是五官也就呈现了它最原本,最不带气场的样子。

依旧是那种摄人心魄的美。

以前陆潮之看多了裴谙不可一世的眼神,总觉得他这人太过傲气慢待,看着刺眼。

可如今瞧见了他这不附带任何神情的样子,又蓦地觉得,如果说世界真的给每个人都赋予了一抹独特的色彩,那裴谙的那份就合该是傲气的。他生得如此,理应如此。

说好听人倾诉,自己却睡着了。看着却也叫人生不出丁点不满,只觉得是他做出来的事没错了。

而他那毫无负担的轻松样子弥漫出去,竟能连带着让人觉得自己的烦恼也不值一提起来。

有些话,只是说出来就已经好受很多了,未必需要被回应什么。

“谢谢。”陆潮之最终笑了一下,深邃硬朗的面孔舒展开一些。旋即将自己的外衣脱下,盖在了裴谙单薄又破旧的工人服上边。

陆潮之低眸看了自己的衣服一会,想了想,又很轻地补了一句说。

“还有,我不是大学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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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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