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凌清楚因为什么。
这个秘密,除了家人梅凌从没和谁提过,它装在坛子里,贴了封条,压在她心上十余年,落满了灰,如今邱楠吹了一口气,扬起积年的尘土,便呛得她喘不过气,一股强烈的倾诉欲呼之欲出。
梅凌突兀地开口:“小楠,你知道我从来不溜冰的。”
“没错。”
邱楠说,高中三年,每逢寒假班里组织溜冰,梅凌从来不去,有一次邱楠连冰鞋都买好了,软磨硬泡劝了半天,梅凌愣是一点面子都不给,两人为此还大吵一架。
如今旧事重提,邱楠便猜到梅凌对溜冰大概留下过心理阴影,她问:“以前是不是出过事?”
“嗯。”梅凌点头,“我小时候很皮,贪玩,不听话,有点叛逆,大人不让做什么,我偏要做。”
一般人说起自己年少时的不羁往事,总是有些得意的,可梅凌丝毫没有,她说得很慢,很艰难,像背负着很重的东西行走。
“那年我13岁,上初二,有天放学早,我不回家,硬拉着两个同学去护城河溜冰。那年冬天特别冷,河面很早就已经冻上了,冰层看起来很厚很结实,几个女生在上面玩,我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仿佛进入一场灾难的前兆,邱楠屏息,她眼前甚至展现出一段画面,三个穿着羽绒服的女生在冬季的护城河上嬉戏玩耍,而冰面上的裂纹正在她们脚下悄无声息地蔓延、扩散,谁也看不见死神将至,准备将她们拉进冰冷的深渊。
她问,“冰面裂开了?”
梅凌喃喃重复着,“是的,冰面裂开了,我们都掉进两米多深的河里,我离岸边最远。”
“都说人在面对死亡的时候脑子里会出现走马灯,可我掉下去的瞬间什么都来不及想,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完了,我要死了。”
邱楠又说:“可你还活得好好的。”
仿佛渐渐失去温度,梅凌的声音开始发抖,唇齿微微发颤,指尖扎进握紧的拳心,“有路过的好心人救了我们,我最后一个被救上来,可救我的那个人……死了。”
邱楠做律师这么多年,从别人表述里抓住关键信息进行推理是基本功,她不必多问,梅凌也不必多说,答案不言自明。
梅凌永远无法忘记,在病床上苏醒后听到救她的人去世时的心情,劫后余生的庆幸与追悔莫及的绝望交织在一起,几乎让她崩溃。
她强忍泪水,哽咽着继续说:“我父母想找到恩人的家人,他们愿意拿所有的积蓄去补偿,可是,我们根本找不到人。”
“恩人的尸体当天就被同乡送回老家了,医院也没留下任何信息,听当时还有意识的同学说,他穿着民工的衣服,说话是外地口音,很可能是外省来的农民工,我们找遍了北城所有的建筑工地,还联系电视台帮忙寻人,都没有任何结果。”
“后来医院打来电话,说在送我们的那辆救护车上捡到了东西,是一个平安锁,很新,刻着岁岁平安,送给新生儿的那种。”
梅凌一直克制着感情,可说到这里,她再也忍不住,捂住脸低声地啜泣。
认识这么多年,邱楠第一次见梅凌哭,她慌张地递过一张餐纸,巧舌如簧的嘴就跟摆设似的,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她只能陪着,等梅凌释放完悲伤,慢慢恢复平静,才小心地问:
“那你又是怎么找到韩月朵的?”
梅凌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大学时我参加了一个公益社团,有些人会带着孩子来北城务工,不过因为户籍和经济原因,他们的孩子只能去条件很差的小学,社团就是专门为这样的小学生提供学习辅导的。”
“我从一个孩子的家长那里得知,他有个同乡见义勇为,救溺水学生而死,但因为是非正规招工,也没有交保险,工头怕查出问题,就说人是意外落水,打发了几万块钱,让他带尸体回老家料理后事。”
“时间、地点,很多细节都对得上,而且,还有个在那年刚刚出生的女儿,可以确定那个人就是救我的恩人。”
“我问了地址,找到紫玉村,从陆村长那里得知,恩人的妻子几年前去世了,留下一双女儿,姐姐月蕾考上了一所211大学,妹妹月朵才8岁,上小学二年级。”
邱楠问:“所以,你才去紫玉村小学支教的?”
梅凌不置可否。
最初,她是打算给两姐妹一些经济补偿的。
陆村长与韩父是连襟,扶养小月朵多年,他客气地拒绝了梅凌的好意,两姐妹温饱不愁,再把旧事翻出来,只会徒增伤感罢了。
梅凌也明白,她欠的恩情,不是简单用钱就可以偿还的。
紫玉村不算富裕,也不算贫穷,但教育资源匮乏,村中一所简朴的小学校,只有两三个年过半百的教师,而韩月朵也在这里上学。
当梅凌做出毕业后去紫玉村支教的决定,所有人都无法理解,包括她相处三年的男友,两人道不相同,最终和平分手。
梅凌不觉得可惜,她有必须要做的事,也有必须要守护的人。
她在紫玉村小学任教四年,也陪伴了韩月朵四年,陪伴她熬过心脏病手术的考验,陪伴她熬过失去姐姐的痛苦,陪伴她从一个病弱内向的小孩成长为健康自信的少女,直到韩月朵小学毕业才回北城
往事说完,桌上的半杯咖啡已经凉透,梅凌将剩余一饮而尽,任由苦涩刺激味蕾,无边无际地蔓延。
“如果不是因为救我,韩月朵的父亲不会死,母亲不会积劳成疾,姐姐不会去陪酒,她会有一个完成的家庭,有一个幸福的童年,有一个平顺的人生。邱楠,我亏欠这孩子太多了,为她做任何事我都心甘情愿。”
邱楠凝视着梅凌,这女人有种特别的魅力,当她真诚对待一个人的时候,会让那人有种被全世界毫无保留爱着的错觉,其实,梅凌对感情分得很清,亲情、爱情、友情,从不混淆越界,而且从来不囿困于任何一种。
“真的做任何事都心甘情愿?”邱楠不禁问:“如果韩月朵喜欢上你了,你怎么办?”
梅凌愣住,“你说哪种喜欢?”
邱楠的:“和我一样的。”
梅凌噗嗤笑了,“怎么可能啊,别胡说八道,朵朵不喜欢同性的,她好像还有个网恋的男朋友。”
邱楠暗骂一声,梅凌脑袋是木头做的么,这种装直的鬼话也信!她直勾勾地盯着梅凌,不甘心追问,:“我是说如果,你假设一下,韩月朵跟你表白,你怎么回应她?”
梅凌托腮想了一会儿,撇开脸道:“我不做假设,这根本是无稽之谈,朵朵是我学生,比我小十四岁,她是挺粘我的,不过那也只是像对长辈一样的依赖而已,你呀,思想太复杂了。”
邱楠差点喷出一口老血,她突然有点同情韩月朵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作为旁观者,她清楚地看到了梅凌的逃避,无论梅凌对韩月朵如何倾尽全力去爱,这种爱都绝不会是爱情。
真的等到那一天,梅凌会如何回应韩月朵呢?
邱楠想,自己还算幸运的,梅凌不喜欢她,至少明明白白地拒绝了她。
如果梅凌本不能接受韩月朵的感情,却最终因为愧疚和补偿心理妥协了,那才是最残忍的。
邱楠强硬地掰过梅凌的脸,眼神难以形容地复杂,“如果真的有那一天,就像当初拒绝我那样拒绝她,好吗?”
感谢阅读和陪伴的小伙伴。
文中对受助者恶意的解释来自百度。
因为听说在回复发红包有刷分嫌疑,所以评论暂时不发红包了,希望大家理解。
我这种树懒更新速度下,依然还有小天使追文,真的不知如何感谢,我不会弃坑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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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第 6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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