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凌语重心长，谈心似的说道：
“朵朵，作为你的老师和朋友，小学、大学加起来我们相处也有六年了，我想，我还是了解你的，你是个很重感情的孩子。”
“可是，有时候我们并不能十分准确地认识自己的感情。”
“感情有很多种，包括友情和亲情，也会让人产生很深的依恋。朵朵，你从小失去了亲人，长大后又只身来到陌生的城市求学，一定很不安也很孤独，这样的经历会让你渴望关心和陪伴，也会让你容易对年长的女性产生憧憬和依赖，而我，不过刚好填补了你内心的这份缺失。”
韩月朵猛地抬头，两行泪水终于决堤，急切地反驳道：“不是的，梅老师，我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对您……”
带着支离破碎的哭腔，“我对您的喜欢，不是这样的。”
喜欢两个字落像小石子落在梅凌心里，说不清是疼痛还是别扭。
她维持着表面的从容，安抚哽咽哭泣的少女，“朵朵，我不想让你难过，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不是你的老师，你也不是我的学生，我们没有一起生活很久，我只是一个和你有过几面之缘，平平无奇的三十多岁的女性，你还会喜欢我吗？”
这个问题多少有点狡猾，韩月朵无法直接给出答案，她用手背狠狠抹了一下眼角，委屈地看着梅凌，“您不是平平无奇的三十多岁女性，您是特别的。”
“嗯？我哪里特别？”
情人眼里出西施，韩月朵眼里的梅老师连一根头发丝都与众不同，她思量片刻，说：“您特别好。”
梅凌莞尔一笑，递过一张纸巾，
“朵朵，你是我教过的最好的学生，两年前，你实现了我们的约定到北城来找我时，我就决定要好好照顾你，保护你，陪你顺利度过大学的美好时光，除了曾经的师生关系，我也把你当做重要的朋友和家人，却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问题。”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人的感情本来就是很复杂的，两个朋友之间也会有思念、期待、占有欲等等类似喜欢的感觉，所以友情或亲情，也非常容易被误认为爱情。”
“朵朵，你现在年龄还小，见过的人，经过的事，都很少，等你大学毕业继续深造，会遇见很多优秀的人，和你年龄相当，志趣相投，你们相互吸引，相互欣赏，等到了某个怦然心动的瞬间，你就会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喜欢，是恋人之间的喜欢，那种感觉不是因为阅历的差距产生的单方面的崇拜，也不是因为被关心被照顾产生的依赖和感激。”
梅老师像是对待做错题的小朋友，耐心地把问题掰开揉碎，找出错误的原因，再引导出正确答案。
然而，这道难题并没有正确答案，喜欢一个人是不讲道理的。
韩月朵突然激动起来，像蒙受了天大的愿望，急切地为自己辩白，
“梅老师，我确实受到您很多照顾，我也崇拜您，依赖您，感激您，但我喜欢您和那些都没有关系！刚来北城时我们一起去北海划船那次我就对您心动了，这两年我反复确认过对您的感情，我很确定那不是友情，也不是亲情，就是恋爱的那种喜欢，和您以前的男友对您一样的那种喜欢！”
说到最后，韩月朵委屈地小声哭了出来，她可以接受梅凌的斥责甚至拒绝，但是无法接受梅凌否认她的感情，否认她的喜欢不是真正的喜欢。
梅凌有些慌了，“朵朵，你没有谈过恋爱，你不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喜欢是种什么样的感觉，我又不是性|冷淡！”
韩月朵终于崩溃了，宣泄的情绪像决堤的洪水吞没了所有理智，她甚至抛开礼貌和体面，失控地喊道，“你知道吗？我有多想吻你，包括现在，可是我只能藏着，忍着，在你睡觉时偷偷吻一下眼睛，或者视频时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吻你的脸。你知道我画完你的裸|体速写，那天晚上一个人躺在酒店的床上做了什么？你知道我是怎么肖|想你的吗！”
每一句话都是一枚重磅炸弹，在梅凌头顶炸裂，她震惊得说不出话，面无表情坐着，肩膀止不住轻轻颤抖。
韩月朵也愣了一瞬，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但她并不后悔，人一旦豁出去了就会近乎疯狂地勇敢，韩月朵简直想把自己胸前划开一道口子，扒开皮肉，让梅凌看看那颗正在为她怦然跳动的心。
“梅凌，我喜欢你，喜欢你的坚强和善良，喜欢你的体贴和温柔，喜欢你孩子气，喜欢你工作狂，喜欢你做饭不好吃，喜欢你偶尔的胆小怯懦，喜欢你受伤时硬撑可怜的样子，我喜欢你的全部，优点和缺点，□□和灵魂。”
韩月朵仿佛在逆风中呐喊，满脸暴雨打湿一般的泪痕，她抽噎着哭，鼻子被堵得喘不上气，可即使窒息，她也要告诉梅凌，她喜欢她，喜欢得要命。
被告白的那个人，并没有比韩月朵好到哪里去，只是在强装冷静罢了。
梅凌三十三年的人生中，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真诚又热烈的告白，犹如山呼海啸，将她卷入无处可逃的深渊。
梅凌记不清最后怎么收场的，韩月朵哭得差点过度呼吸，身体在冰冷的夜色中不住地颤抖，仿佛一个不堪碰触的气泡，下一秒就会在清晨的阳光中破灭。
她不停地给韩月朵顺背，擦眼泪整整用了两包纸巾，像个复读机似的机械地哄，“好了，我知道了，你别哭，冷静一下，先回去睡觉好不好。”
直到天微亮，两人才各自回到卧室，梅凌看了看手机，已经凌晨3点半了。
明明身心已经累到了极限，梅凌却根本睡不着，少女抽泣着告白的声音仍然回绕在耳边，闭上眼也全是她双眸通红的残像。
幸好今天是工作日，给了她短暂的逃避和冷静的时间。
梅凌在韩月朵卧室门口驻足了5分钟，往常那扇房门总是打开的，韩月朵会揉着惺忪的睡眼对她说早安，在她来不及吃早饭时把零食塞进包里。
最终还是没有敲门，她需要保持一点距离，韩月朵也是，不然以后相处太尴尬了。
梅凌一整天都在想用什么方式缓解尴尬，应该说些什么，才能在不伤害对方的前提下，明确的表达拒绝，而且让人容易接受。
她想得走了神，连开会时领导问话都迟愣了几秒。
“小梅啊，上次你引荐的小姑娘画的插画反响很好，这回的新书还能找她约稿吗？”
梅凌强挤出一个微笑，“她学业很忙，恐怕没时间接稿了。”
“哦，那真是可惜，不过听说你们关系不错，能不能再跟她说说。”
“真的很抱歉，但是我不能勉强她。”
梅凌听出来了，领导希望通过她买个人情，韩月朵之所以会接这种费时费力报酬低微的约稿，根本还是为了她，梅凌相信，韩月朵会对她有求必应，但她不能自私地去利用韩月朵。
昨天来不及处理的割伤又裂开了，在笔记本上落下一个浅浅的红印子，梅凌轻吮了一下指腹，又渗出一串细密的血珠。
她恍然想起邱楠曾经问过，如果韩月朵喜欢她怎么办，当时梅凌只觉得荒唐，现在想来邱楠早就发现了，也许别人也看得出来，唯独她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对待感情问题，梅凌从来不拖泥带水，但是关于韩月朵喜欢她这件事，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纠结内耗中，其实她清楚地知道什么是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像拒绝邱楠那样明确决绝，任何一点心软都可能给予韩月朵毫无意义的希望。
她应该告诉她，她不可能和年龄相差14岁，并且曾经是自己学生的女生建立恋爱关系，她们之间只能是朋友是友情，如果这样的相处让她感到痛苦，不如分开一段时间和距离好好冷静冷静。
可是她的心揪了起来，几乎喘不上气，脑海里尽是挥之不去的残像，梨花带雨的脸，如泣如诉的告白，她甚至能共感到韩月朵当时的心境，仿佛赴死一般，笑着纵身一跃拥抱深渊的不悔。
不知在门外站了多久，梅凌才抬起手放在指纹锁上，在开门的瞬间她无意识地闭上了眼。
小桔灯喵呜一声窜了过来，爪子把裤脚扒出几道抽线，梅凌心烦地把猫挪到一边，才注意到玄关处少了一双鞋。
“朵朵，你在吗？”梅凌敲了敲韩月朵卧室的门，没有回答，她推开门，只见里面收拾得整整齐齐，却不见人影。
离家出走？
梅凌一下慌了，拿手机电话微信打了一通，全都无人接听，她正埋怨韩月朵小孩子闹脾气不懂事，余光瞟见餐桌上有什么东西压着一张速写纸。
韩月朵留了字条：梅老师，我回家了。
看到“回家”两个字时，梅凌困惑了一秒，才理解韩月朵的家是指紫玉村老家。
她怅然叹了口气，拿起做镇纸的两个小东西，一包碘酒棉签和一盒防水创可贴，愣了好一会儿，然后慢慢地给指尖的伤口消毒，包扎。
好痛。梅凌吸了吸鼻子。
也许是十指连心，指尖的痛一直蔓延到心里，一种浅淡而绵长却挥之不去痛，痛得人几乎要落泪。
感谢不离不弃的小伙伴。
韩月朵：只要我跑的够快梅老师就拒绝不了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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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第 8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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