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雪明大概也感觉到了吧，她在同他说再见。
哪怕是最不喜欢的人，他也会温和地画下一个圆满句点，这就是周雪明，漂亮、干净，足够温柔。
许小葵接过保温桶，回家了。
她先是看了会电视，滥俗的伦理剧，一群演员声嘶力竭地表演着愤怒，渣男都骑脸输出了，无怨无悔的贤惠媳妇居然还在山头拔草，弹幕骂惨了。
许小葵突然开始发散，要是她这十年也拍成了剧，弹幕会不会同样这么恨铁不成钢。
她想起周雪明家长会拜托她的事情，算算已经一周，不能再拖。她给在教育机构上班的同学打了个电话，约人家在单位见面，路途很远，她收拾下酒气就得出发。
坐着摇摇摆摆的地铁，许小葵拿出粉饼补妆，路过实验小学时，她微不可察地叹了声气。
教育机构以前很忙，不过新政策下来之后，变得清闲了，中间有一段时间流行给家长补课，家长学完了再回家教孩子，后来也不行了，这些机构便彻底转型，如今同学所在的机构已经变成了教英语口语的。
到了门口，看着金碧辉煌的大厅，许小葵差点以为自己进的是夜总会。
周雪明真的请得起吗？
这费用看起来不低啊。
简单寒暄过后，许小葵直入主题：“我想给朋友家孩子找个家教。”
同学也很直接：“不行，你不要管这种事，查到了后果严重。”
许小葵这才知道，不光是补课班，一对一家教也不能了。
“但是可以来学口语，口语也会教语法和词汇，这你很清楚，对孩子是有帮助的。”
“一个月多少钱？”
“按课程走，一年两万。”
许小葵倒吸一口冷气。
两万？她一年的工资扣完各种保险也才四万多点，那还是加上班主任补贴的！
许小葵不死心地问：“还有别的办法吗？”
同学摊摊手：“编程，教数学基础；书法，教古文基础。都是捎带脚的，看你朋友怎么选了，都不便宜。”
不养娃不知爱好班贵，许小葵恍恍惚惚告别了同学，有点怀念高中时老师一学期才两百的补课费。
学生时代贫困，她曾经觉得天价的金额，放在现在，竟连一节最普通的口语课都买不起了。
对了，周雪明那时是不参加学校的任何补课的。
但他依旧是年级第一，顺利考入了顶级学府。
呆呆站在路边，许小葵给周雪明打了一个电话。
他很快接起，却没有讲话，大概也对她没有边界感的靠近感到困扰。
许小葵解释：“云熙爸爸，对不起，您之前让我帮忙给云熙找个家教的事情……行不通。”
行不通。周雪明拜托她的第一件事，她没有办好。
路人似乎在看她，她仓促地垂下了眼：“对不起，我之前不知道，家教已经不可以了，我咨询了下，如果你能找到人接送云熙，云熙可以报一报其他兴趣班，对他也会有提升，英语口语、书法、编程都可以。”
太阳晒得她脸色发红，她说：“我同学就是做这个的，能优惠许多，你考虑下？”
周云熙沉默了下，问的是不相干的话题：“你在外面？”
许小葵看着马路上按喇叭的一辆车，点头：“是，我来见我的同学。”
“……你不可以吗？”
猛然听周雪明这么说，许小葵紧张起来：“不，不是我不乐意，而是有规定，在职教师不能补课，除非……”
她声音低了下去：“除非云熙是我亲戚。”
但，这不可能。
她和云熙没有任何关系。
就算她愿意成为云熙的继母，周雪明也不愿意委屈自己。
“什么？”周雪明似是没听清。
许小葵摇头：“没什么，没什么的……那就这样，如果云熙需要，你再让二嫂联系我吧。”
飞快挂掉电话，仿佛手机烫手，许小葵皱着脸走进一家小苍蝇馆，点了一碗拉面吃。
旁边的一对男女在相亲，男的沉默寡言，女的问男人在市里有没有房和车子，男人说有，许小葵看到女人终于露出一点感兴趣的神态。
女说：“我不介意你是二婚，但你上段婚姻有孩子吗？”
男人诚恳地答：“有，三岁，男孩。”
“啊……”女人拿起筷子，不欲再谈，“那还是吃饭吧。”
其实没有感情基础的婚恋市场很现实，两人像是交易般细数自己的优点与劣势，用甩出的砝码一点点翘起对方沾满污泥的天平，要不然签合同，要不然踢满身背负的人出局。
如果由外人来评说，那没结过婚也没孩子、工作体面稳定、还身体健康的许小葵，条件一定是优于周雪明的。
然而许小葵就是觉得自己配不上，她有时候分不清她配不上的是曾经的周雪明，还是现在这个周雪明，就像她不知道，她喜欢的究竟是哪个周雪明。
周六日忽忽悠悠过去，天杀的周一又来了，许小葵从床上爬起来，老样子，坐半小时地铁去学校。
她每早的习惯是先去班里点人头，看谁没来，方便联系家长确认孩子的情况。
从靠窗的第一排数到走廊这边的最后一排，一个萝卜一个坑，神兽们都在，她安心离开。
周云熙在后面喊：“许老师！许老师！”
许小葵转身，周云熙小脸红扑扑的，气喘吁吁举起一个饭盒：“老师，我爸做的早餐，给你，他说辛苦你周日跑一趟了。”
许小葵没接：“你吃了吗？”
周云熙愣愣摇头。他今天起晚了，没吃上。
许小葵笑笑，她就知道，看这孩子盯着饭盒咽口水的模样，她也能猜出来。
“乖，你吃吧，老师做的不足挂齿，让你爸爸不要费心了，老师……”她眼神闪了闪，摸了摸周云熙的头，“不需要他这样做。”
云熙一头雾水：“爸爸给我带了的。”
“那你多吃点。”许小葵挥挥手，潇洒走人。
句点已经画好，承诺过的业已完成，她要和这个人切分得更彻底些才是。
周云熙没能完成任务，放学的时候很是沮丧，他把未开封的饭盒放在桌子上，对周雪明说：“爸爸，老师没要。”
周雪明用湿毛巾擦着手，迟钝点头：“……好。”
然而五分钟过去，他还是在擦手，唇片微抿，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般垂着头。
无人察觉。
二嫂看得到说不出，只能同情地望着他，二哥压根看不到，还当周雪明在休息。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要他不讲，就永远没人知道。
周雪明回家晚，最近周云熙学习分外努力，每每到了十一点才睡。
他静悄悄的，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坐在沙发上，周云熙出来，发现他在撕日历。
“爸爸，你在做什么？”
周云熙的一声叹息没在夜里。
“没什么，习惯而已。”
每天都要撕掉一张日历，倒数着某个日子。
他有时会害怕，在那一天到来之前，他已经耽误了云熙的前程。
要结婚吗？找一个人照顾云熙，的确是目前最好的选择。孩子大了，和其他小朋友之间开始有了明确的分水岭，晚跑的每一步，都将在未来拉开差距。
可他找谁呢？
他苦笑。
一旦随便找了，不可能的就真的永远不可能了。
对得起自己，对不起云熙。
对得起云熙的，却未必对得起他自己。
他把日历放在一边，叫来云熙：“云熙，你上次说老师在相亲了？”
“嗯！我亲眼看到的！”云熙刚刷完牙，香喷喷的，他对着手哈气，“那个叔叔不错的，长得很清秀，还给了我一块巧克力糖。”
云熙眨眼：“和老师很配哦。”
周雪明缓缓问：“他长什么样子？”
“长眼睛，皮肤挺白，个子比老师高不少。”
“穿的什么？”
“棕色西装，哈哈，看起来好贵……嗯？爸爸，你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些？”
周雪明没回答。
他在脑海里勾勒出男人的模样，补充了娇小甜美的许小葵上去，两个人站在一起，手牵着手，齐齐地望向他，许小葵在向他说再见。
登对，刺眼。
周雪明揉了揉鼻梁，哑声问：“那云熙，你想……想要个妈妈吗？”
“啊？？”云熙瞠目结舌，爸爸总算要找第二春了？他举双手双脚赞成，因为爸爸太寂寞了，“可以的呀！”
小孩十分坦然。残疾人孩子的身份让他自小就知道，他与常人的不一样，他比同学都要早熟一些，何况现在离婚算不了啥，光班里就有好几个父母离异的小朋友，他不觉得这有什么，同学们并没有谁爸妈分开了就歧视谁。
周云熙戳小指头，窥着爸爸的脸色说：“爸爸，我喜欢许老师呢……她要是我妈妈就好了。”
许小葵？
周雪明自嘲地笑开：“不行，你喜欢哪个阿姨都好，爸爸会争取，但是，许老师不行，唯独许老师不行。”
这是一个两全齐美的选项。
云熙有了妈妈，他也如愿以偿，谁都不会痛苦。
但是，不可以。
这对许小葵，不公平。
每句话都在说她不可以，但每句话又像在说，只有她可以。当然啦，男主是不可能和别人结婚的，他仔细想想就能明白，他要是能接受，早就结婚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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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天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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