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二年深秋,华德三中高一五班的教室里弥漫着粉笔灰和旧木质桌椅的气息。
午后的阳光斜斜穿过蒙尘的玻璃窗,在讲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班主任兼语文老师金正辜,身着半新却浆洗得笔挺的衣裳,鼻梁上架着细框眼镜,手里捏着期中考试的成绩单,正站在讲台中央。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老派教师的威严,瞬间压下了教室里的窸窣声。
“同学们,这次期中考试的成绩出来了。”
“首先,我要隆重表扬两位同学——”
他目光扫过台下,特意在靠近前排的两个位置顿了顿。
“谢轻易同学和陈月玲同学,在这次考试中取得了七百分以上的优秀成绩!”
“这是非常不容易的,是我们班的光荣!”
教室里立刻响起一阵掌声。
一个个眉目清朗、气质温润如玉的男生闻言只是微微颔首,唇角含着谦和得体的浅笑。
这就是本班的班长谢轻易。
谢轻易的手指下意识地理了理面前摊开的课本页角,动作从容不迫,仿佛这荣誉是理所当然的平静。
他坐姿挺拔,即便在掌声中也不显丝毫躁动,高知家庭教养出的的沉稳气度显露无疑。
金老师特意提高了声调,带着赞许。
“尤其是陈月玲同学!”
“她的语文成绩,再创新高!”
“大家把掌声送给她!”
掌声再次热烈起来。
坐在谢轻易不远处的陈月玲,立刻把头埋得更低了,本来不算长的头发,此刻竟然盖住了大半张脸,叫人看不清她的情绪。
陈月玲放在桌下的双手紧紧绞着,指节有些发白。
听到“再创新高”时,她肩膀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目光锐利地扫过自己的卷面,仿佛在无声地核对、确认一个必须达成的目标。
内向让她羞于面对全班的注目,但那微微抿紧的唇角和眼中一闪而过的执着光亮,却透露出某种近乎偏执的追求完美。
对她那样的家庭而言,高分不仅仅是成绩,更是某种必须坚守的底线。
待掌声渐歇,金老师脸上的笑容未减,神情却添了一分郑重,甚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对新鲜事物的茫然。
他推了推眼镜,目光投向教室靠后的位置,朗声道。
“接下来,我们要为连星灿同学送上最热烈的掌声!恭喜连星灿同学——”
他顿了顿,似乎在努力回忆那个拗口的英文缩写。
“在美国USACO的……嗯……计算机竞赛里,取得了青铜级的奖项!”
“这是一个了不起的成就!”
“大家鼓掌!”
“哗——!”
这次的掌声比之前更加响亮,充满了惊诧和纯粹的热情。
1992年,对于这所普通中学的大多数学生来说,“国际”、“计算机竞赛”、“USACO”这些词遥远得如同另一个星球。
大家一边用力鼓掌,一边忍不住交头接耳,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和敬仰。
“USACO是啥?”
“计算机比赛?太厉害了!”
“听说连星灿家从国外弄回来好多新玩意儿……”
空气中弥漫着对未知科技领域的懵懂向往。
坐在靠窗位置的连星灿,截然不同于陈月玲的羞涩。
当金老师念出她名字时,她那双本就明亮的眼睛瞬间绽放出炫目的光彩。
她“腾”地从座位上站起来,高高扬起头,像一株沐浴在阳光下的向日葵,笑容明媚张扬,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兴奋和骄傲。
她大大方方地挥了挥手,甚至俏皮地冲着几个好朋友眨了眨眼,活泼可爱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身上那件颜色鲜亮的进口羊毛开衫,在略显朴素的教室里显得格外醒目。
连家的富庶和开明,虽然比不上陈家,但却也让她有足够的底气去追逐这些在当时看来非常“超前”的兴趣。
在一片“哗然”的议论声中,她的笑声格外清脆。
“谢谢金老师!谢谢大家!”
金老师看着台下为连星灿热烈鼓掌、议论纷纷的学生们,脸上带着欣慰却也有一丝“乱套了”的无奈。
他习惯性地抬起手,掌心向下,做了个沉稳而有力的下压动作,声音提高了些,试图盖过那片兴奋的喧哗。
“好了好了!”
“静一静,静一静!”
“也不要太激动了!”
那带着老派威严的嗓音果然有效,教室里的音量迅速降了下来,大家的注意力重新聚焦回讲台。
金正辜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视全场,仿佛在酝酿最后的台词。
就在这时,教室偏后位置,一个留着小卷发、身形颇为高大的男生,原本因为连星灿的喜讯而咧着嘴笑,此刻却仿佛捕捉到了某种特殊信号。
他的眼睛“唰”地一下亮了起来,像通了电的灯泡,身体也不自觉地往前倾了倾,紧紧盯着讲台上的老师,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期待。
金正辜的目光恰好落在他身上,将这份急切尽收眼底。
他忍不住摇了摇头,嘴角牵起一个真正无奈又带着几分“果然如此”意味的笑容。
这小子的反应,简直和他预料的一模一样。
“嗯哼!”
金老师推了推他的细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终于揭晓了谜底。
“最后一个好消息就是——”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看着那个卷发男生几乎要屏住呼吸的样子,才朗声宣布。
“沈夺利同学!”
“在刚刚结束的CPhO(中国物理奥林匹克竞赛)市级选拔赛中,表现优异,获得了市一等奖!并且——”
金老师特意加重了语气。
“成功取得复赛资格!”
“哇塞!!”
“我去!物理竞赛!”
“沈夺利你也太牛了!”
教室里再次爆发出比刚才更响亮的惊呼和赞叹。
物理竞赛!
在这个年代,尤其是在一所普通中学,这绝对是含金量极高的硬核奖项,是“学霸中的学霸”才能企及的高度。
“哗啦!”
金老师话音未落,那个名叫沈夺利的卷发男生再也按捺不住。
他像被弹簧猛地弹起来一样,瞬间从座位上“窜”了起来!
动作之迅猛,带着一股少年人特有的、不加掩饰的狂喜和得意。
他这一站,那180 的身高优势立刻显露无疑,如同一座陡然拔地而起的小山,瞬间把他后排的同学挡得严严实实,后面的人只能看到他宽阔的肩背和那头兴奋得似乎都在跳跃的小卷发。
“哈哈!谢谢老金!”
沈夺利的声音洪亮而充满活力,带着满满的自信,完全不同于陈月玲的羞涩内敛,也不同于谢轻易的沉稳含蓄,更不是连星灿那种明媚的骄傲,而是一种直率的、充满力量感的自豪。
他甚至还回头冲后排被挡住、正笑骂着推搡他让他让开一点的同学做了个鬼脸,那笑容灿烂得晃眼。
浑身上下都洋溢着一种“我做到了!我就知道我能行!”的意气风发。
九十年代初秋的教室里,粉笔灰的气息似乎还在阳光里浮动。
讲台上,金正辜看着台下这四个神态各异却同样闪耀的年轻人。
温润如玉似谢轻易、执着内敛如陈月玲、拥抱新世界的连星灿,以及此刻像棵挺拔杨树、满脸写着“物理天下第一”的沈夺利。
他们的身影在这新旧交织的光影里格外鲜明,仿佛预示着更加多元的未来图景正在这片朴素的土地上悄然展开。
窗外,又一阵风吹过,卷起几片金色的梧桐叶,教室里则混合着掌声、惊叹、笑闹,还有少年人梦想拔节生长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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