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明亮的包间里,圆桌上铺着洁白的提花桌布,精致的骨瓷餐具在暖色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连平东与谢霖韬分坐主客位,谢轻易安静地坐在父亲身旁,连星灿则挨着父亲,正好奇地摆弄着桌上一支玻璃杯。
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和成年人间关于生意、技术趋势的低声交谈。
连平东显然喝了几杯酒,脸色微红,谈兴正浓。
他刚兴致勃勃地向谢霖韬描绘完一个关于“信息高速公路”的宏大前景,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自家女儿。
连星灿正用指尖蘸了茶水,在光滑的桌上画着谁也看不明白的抽象图案,小洋装笔挺的袖口随着动作微微晃动。
话题流转间,不知怎的,也许是看到谢轻易那始终挺拔安静的坐姿,也许是酒精放大了某种父辈的比较心态。
连平东忽然抬手,带着七分骄傲三分无奈地指向连星灿,对着谢霖韬感慨。
“老谢,你看看我家这丫头!”
他声音提高了一些,引得连星灿抬起了头,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自家老爹。
“这孩子吧,什么都好!”
“脑子活泛,鬼点子多得很!英语说得噼里啪啦,比我这个半吊子强多了!”
“模样嘛,也算周正可爱吧?跟她妈妈一个样!”
他顿了顿,语气里的无奈明显压过了刚才的骄傲,甚至带上了点恨铁不成钢。
“可就是一样!”
“不爱学习!”
“一点都不像你家轻易那么稳重踏实、用功读书!”
“让她安安静静坐那儿看会儿书,跟要她命似的!”
“期中考试?那成绩单我看了都……唉!”
他重重叹了口气,仿佛女儿这“不爱学习”的“缺陷”是人生一大憾事。
谢霖韬闻言,放下手中的茶杯,脸上立刻浮现出温和而谦逊的笑容。
他隔着桌子朝连平东摆了摆手,金边眼镜后的目光带着真切的欣赏看向连星灿。
“哎呦,平东,你可不要这么讲哦!”
谢霖韬的声音平稳而诚恳。
“星灿比我们家轻易聪明多了!”
“反应快,胆子大,接受新鲜事物快得很!”
你看她那个USACO竞赛,什么计算机,我们轻易碰都没碰过!”
“那才叫真本事,了不起!”
他顿了顿,看向自己身边安静的儿子,语气带着客观的肯定,又流露着中国家长特有的含蓄。
“轻易这孩子,就是……嗯,考试分数上稍微好那么一点点。”
“靠的是下笨功夫,按部就班罢了。”
“哪里比得上星灿这样的灵气和闯劲?”
正对着服务员刚端上来的造型如同盛开花朵的“松鼠桂鱼”。
两眼放光的连星灿,听到前半段来自谢伯伯的夸奖,立刻像被注入了活力,小脸上光彩更盛,背脊都不自觉地挺直了些。
但父亲那句“不爱学习”的评价还是让她不满地撅起了嘴,小声嘟囔了一句。
“我也没有‘很’不爱学习嘛……”
只是声音淹没在父亲与谢伯伯的对话里。
这时,谢霖韬似乎想起了什么,话锋自然一转,带着长辈的关怀问道。
“对了,平东,听轻易讲,星灿在学校里交了个很要好的新朋友?是姓陈的小姑娘?”
连平东刚想接话,腰间的“大哥大”突然“嘟嘟嘟”地响了起来。
那声音在略显安静的包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他立刻收敛了谈论女儿的闲情,脸上迅速恢复了生意人特有的严肃和专注,对谢霖韬做了个抱歉的手势。
“霖韬,重要电话,我去接一下。”
他一边说着,一边迅速站起身,握着那块“大砖头”般的移动电话,大步流星地走向包间外安静的回廊。
包间的门轻轻合上,隔绝了连平东压低的、带着谈判意味的嗓音。
包间里,保持了一段时间的安静,只有服务员来上菜,要不了多久,桌上已经摆了好几盘精致的菜。
油亮的红蟳米糕冒着热气,金黄的炸醋肉堆成小山,鲜嫩的清蒸石斑鱼点缀着翠绿的葱花。
连星灿拿着筷子,眼巴巴地盯着那盘刚上的姜母鸭,小鼻子一耸一耸。
谢轻易安静地坐在她旁边,面前的茶杯冒着袅袅热气。
连平东刚才说要去门口催催陈、沈两家,拿着他那块头不小的“大哥大”出去了。
没两分钟,包间的门“哐当”一声被推开。
连平东气呼呼地冲了进来,那张平时在商场上精明干练的脸此刻涨得通红,眉毛拧成了两团毛球。
他像丢烫手山芋一样,手里那部昂贵的移动电话被他看也不看,“啪”地一下就摔在了桌沿铺着软垫的地方。
沉重的黑匣子砸在软垫上,发出一声闷响,震得桌上的碗碟轻轻一颤。
连星灿吓得筷子都差点掉了,赶紧看向爸爸。
“夭寿哦!看看这是什么人嘛!”
连平东的声音拔得老高,带着浓重的闽地口音,他指着门口的方向,仿佛要把那爽约的人从空气里揪出来骂。
“三请五请!涎沫都讲干了才约成这顿晚饭!哦哟!”
他一屁股重重地坐回主位的红木椅上,震得椅子腿吱呀一声,双手气得直拍大腿。
“这红蟳米糕都要凉掉了!菜都快要上齐咯!人倒好!来了个电话!诶!”
他模仿着电话那头的语气,气得直哆嗦。
“讲是屋企细囡仔等阵要去上乜鬼辅导班!就讲不来了!看看!这系乜人啊!”
(讲家里面的女儿过会儿就要去上什么辅导班,然后就说不来了,看看这是什么人嘛!)
“一点信用都冇!夭寿!气死我了!”
(一点信用都没有!)
他气得像个鼓起来的河豚,眼睛瞪得溜圆,胸口剧烈起伏,那模样与其说是快要被气炸了,更像是被耍了之后又气又急的憨。
谢霖韬本来正端起一杯铁观音凑到嘴边要喝,听到这番火气腾腾、夹杂着闽语的控诉,手上的动作硬生生停住了。
“哎呦,好久不听你讲闽南话咯!”
随后细框眼镜后的眉头紧锁起来,带着明显的不悦。
“是陈家的?”
他放下茶杯,声音沉稳但透着难以置信。
“做么这个样子?”
“太过分了!”
“那沈家那边呢?”
他眉头皱得更深了。
“哎呦!免提了!”
连平东烦躁地大幅度摆着手,那动作幅度大得差点碰到旁边的菜碟,活脱脱一个被踩了尾巴的猫。
“这两家啊,好得跟穿同一条裤一样的!陈家那个老狐狸放鸽子,沈家那个精算鬼电话里也吱吱唔唔!肯定也冇来咯!”
(肯定也不来!)
他气呼呼地总结,鼻翼翕张着,那份被联手爽约的憋屈全写在憨态可掬的怒容上。
谢霖韬的脸色彻底沉了沉。
他最看重承诺,这种临开席才甩手的行为让他打心底里反感。
他深吸口气,压下心头的不快,转而安抚眼前这个气鼓鼓的老友,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温和豁达。
“哎!冇紧,冇紧!”
(不要紧,不要紧!)
他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连平东面前空着的茶杯续上热茶,动作不疾不徐。
“陈老板沈老板不来,就随伊们去!”
(随他们去!)
“大不了就当我们两家自己聚一下!”
他脸上露出真诚的笑意,看向连平东,又慈爱地看了看眼巴巴望着菜肴的连星灿和安静的谢轻易。
“我们也很久没这样单纯的一起吃顿饭了,正好自在清静!”
这句“自己聚一下”像一根针,轻轻戳破了连平东愤怒的气球。
他愣了一下,抬眼看了看对面老友温润平和的脸。
又看看身边穿着崭新小洋装、虽然被刚才动静吓了一跳但此刻大眼睛里又重新盛满对美食渴望的女儿连星灿。
再看看一旁坐姿端正、神色平静的谢轻易。
是啊!最知根知底的老友,最心疼的女儿,还有这位看着长大的稳重后生都在身边,何必为了那些没信用的家伙坏了这好心情?
辜负了这一桌子好料?
“是啦是啦!霖韬!你讲得对!”
连平东脸上的怒容如同被风吹散的乌云,瞬间拨云见日,换上一种释然和重新燃起的热情。
他变脸比翻书还快,一把抓起桌上那个刚刚被他当砖头摔的“大哥大”,动作麻利地按了几个键,语气已经变得轻松热络,甚至带着点急切
“那我赶紧把嫂子叫过来一块吃!哎呦,不能我们在这里吃好吃的,她一个人搁家里啦!”
他对着电话那头语速飞快地安排着,完全把刚才的不快抛到了九霄云外,脸上已不见丝毫阴霾,只剩下热切。
谢霖韬看他这风风火火、自顾自安排的样子,心里明白老友是真心想热闹,也感念他的好意,但更多的是无奈。
眼看着电话都要拨出去了,他赶紧摆手,声音温和却带着点哭笑不得的意味。
“用不着的!”
谢霖韬摇摇头,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耐心解释道。
“实在不用了,平东。”
“她前两日又去S市了,是有个学术交流会,要过阵子才返来。”
他目光慈爱地扫过安静坐着的谢轻易和已经从刚才爸爸“变脸”中回过神、正偷偷用筷子尖小心翼翼去碰一块醋肉的连星灿。
小姑娘立刻像被烫到一样飞快收回筷子,做贼似地瞄了爸爸一眼。
“我们自己吃就好了!”
他用眼神点了点桌上已经快放不下的菜肴。
“你看,两个小孩子眼睛都望直咯,肚子该咕咕叫了!”
连星灿闻言立刻用力点头,小洋装的袖子随着动作晃了晃,声音清脆带着点撒娇。
“是啊!爸爸,谢伯伯,我饿扁了啦!”
“红蟳米糕再不吃就硬掉啦!”
连平东看着女儿可爱的馋样,又看看沉稳的谢家父子,最后那点因为被爽约而起的憋闷彻底烟消云散,哈哈笑道,声音洪亮带着满足。
“好好好!”
“夭寿,等什么等!”
“服务员!快滴上热菜!”
“把我存的那坛陈年花雕也温上!今晚就我同霖韬,咱们两家,好好饮一杯!食顿痛快饭!”
包间里的气氛瞬间从刚才的怒意蒸腾变得暖意融融。
菜肴的香气更加浓郁地弥漫开来,暂时驱散了那通电话带来的不快。
连星灿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伸出筷子,谢轻易也拿起自己的碗。
窗外城市的灯火透过玻璃,映照着这间只有两家人、却因意外而显得更加亲密温馨的小天地。
连平东那憨态可掬的怒气,仿佛只是为这顿饭增添了一点别样的“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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