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萧开的条件,对唐奉青来说,显然具有巨大的诱惑力,以至于他带着面具都禁不住微微张大了嘴巴。顾萧抽回自己本就无碍的手臂,双手握住唐奉青的手,目光越发真挚诚恳。
“我不知道你在唐门经历了什么,但你多次救我,与传闻中的模样大相庭径,只要你愿意,何苦再给魔教的人卖命。”
唐奉青张了张嘴,几欲想答应,可慕容献的警告言犹在耳,让他面色发白,上天简直在跟他开玩笑,就连这样恶名在外的唐奉青也能让顾萧毫不犹豫的伸出手,可他呢?他与顾萧几番蹉跎,却只落得这般下场,他不甘心,又分外无力。顾萧感觉到握着的手在颤抖,像是在克制着什么,他有些不明,轻声唤了唐奉青一声。
唐奉青血红色的瞳孔闪着凶光,盯着无知无觉的顾萧,像是要把他吞吃入腹,“你付不起这个酬劳,死心吧。”
顾萧如今心思敏感,脸色一白,震声道:“奉青言何至于此!我是不成器,捡了柳成舟剩下的武林盟主当,但放眼天下,有赵家的人做靠山,想要的荣华富贵不是信手拈来?!”
“我要的不是荣华富贵。”
“那你要什么?”
闻言,唐奉青大笑出声,“一个杀人机器,谈什么想不想要的。”
“你又何苦这样说自己……”
唐奉青险些笑出了眼泪,“可是顾萧啊,我就是喜欢浸在血里,才加入了唐门啊。”
“你应该庆幸你现在瞎了,尸体我会处理掉,你安心的睡吧。”
“奉青……”顾萧还想再说点什么,呼吸之间毫无防备,不知吸食了进了什么细粉,顾萧揉了揉额角暗恼,唐奉青居然也会对他使用这些手段,却仍旧抓不住逐渐远去的意识。
唐奉青接住了顾萧绵软的身体,将人塞进了被窝,掖好棉被。
他叹了口气,取下了面具,捏碎成数片,跌落在地,坐在镜前开始了易容。
随着他勾勒完最后一笔,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出现在了铜镜之中,飞扬的细眉让他整张脸都稚嫩起来,其下一双血色瞳孔在敛去心绪后,倒精美得像是琉璃珠子,他弯了弯唇角,连眼角的褶皱都分外逼真。
顾萧的目盲之症很快就会消除,到时候若自己不小心摘了面具,有了这张脸,至少不会让人起疑心。
没有人会将他与柳成舟联系起来,可他自己知道,唐奉青是他即使戴上了人皮面具,也能露出真面目的那个人。是唐门,让他再也不用克制、随着**洪流尽情释放自己为人的劣根性。也是被名门正派所谓的正道侠义所束缚的柳成舟永远也活不成的模样……
可他低头,抿紧唇思索的时候,却仍旧有柳成舟的影子。
寅时三刻,唐奉青到了议事厅,这厅虽然叫议事厅,但其实尤为简陋。这间客栈早已被他们包下来了,除了他们一行人,晚上也没有别的留宿者,所以他们把二楼大堂拿屏风稍稍遮掩,便勉强做了议事厅,此时这些屏风都歪倒在各处,上面或躺着三两七窍流血的尸体,尸体姿势扭曲不一,显然死前经历了莫大痛苦。
半柱香已然对他无效,他径直来到‘自己’的尸体旁边。这是慕容献早就豢养好的死士,身材与自己相差无几,脸自然是易容的,但普通的人根本看不出来,就连他自己,乍然看着躺在地上栩栩如生的尸体也会微微失神。
顾萧派人千里取尸,这一行人都折在了幽州城,若他此时毁去柳成舟的尸体,恐怕顾萧无法交代,他只能把柳成舟的身体挪到了别处。
唐奉青深吸了口气,深知自己的行为将在天下武林激起惊涛骇浪,但他心上只一人,人间正道,早在他从地狱里爬起来的时候与他分道扬镳了。
顾萧是在一片浓郁香气中醒来的,他拍了拍自己发胀的脑袋,睁开了眼睛,入目的是一道深沟,顾萧屏住了呼吸,他的眼睛……竟已经恢复了!
“顾郎——”花海棠娇嗔一声,故意将郎字拉得婉转绵长,那道诱人的深沟便在顾萧眼前不停地晃动,顾萧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在往下冲,他慌忙推开了趴在自己身上的人,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你…你你、你怎么在这!”
“呵,我有两个好消息和两个坏消息,顾郎想听哪一个?”
顾萧几番眨着眼睛,眼角都挤出了泪花,终于重新适应了光明,对花海棠的话也有些心不在焉的,随口应到:“那先听好的吧。”
“其中一个好消息是你身上的毒,我已经帮你解啦。”
顾萧的目光在一刹那敏锐地锁住了面前的女人,花海棠一脸欣喜似想邀功,凑过来抱着他手臂轻轻撒娇摇晃,顾萧却被激起满身鸡皮疙瘩。
真是花海棠下的毒……他们一行少说三十出头,仅他与苏毓、方有为侥幸活了下来,其余人皆因吸食过多七窍流血而亡,而罪魁祸首竟在同一屋檐下,抱着他的手,娇中带俏,舞足了小女儿家的姿态。他抽出了自己的手,按在了青云剑上,“那坏消息是什么?”
花海棠被他的反应逗得咯咯直笑,柔若无骨般贴上了顾萧紧绷的身子,“第一个坏消息就是……那三十七具尸体,皆被绑在血重楼祭祀大殿的刑柱上,放干了血,引入血槽,打开了装有魔教圣物的匣子,慕容献将圣物作为新教主继位的信物传给了长风长老……”
顾萧当即脸上失了血色……唐奉青……慕容献……处理尸体,他有些难以置信,这真的是唐奉青做的吗,可是除了他还能有别人吗?花海棠不满他的分神,戳了戳他惨白的脸,继续道:“还有一个好消息就是,相传顾郎集结各路侠士直入幽州城,不顾安危舍生全义,终让同门师兄入土为安,而随行侠士与魔教中人鏖战至死,令人惋惜,顾盟主如今早已名噪四海啦。”
“这分明是谣言!”
花海棠嗔怪地点了点顾萧胸口,有些委屈,“这是赵长黎想要的答案,也是你最好的归宿,怎地不谢谢奴家?”
她见顾萧仍旧愤懑,只好继续道:“谣言与否重要吗?难道顾郎要将真情公诸于世?三十七人取尸,却因大意中毒身亡,唯一存活的三人被偷袭,以至于同伴的尸体被魔教的人运走,当做新教主上位的祭品……顾郎觉得,这个答案会比现在好吗?”
顾萧面色铁青,许久都说不出话,他咬了咬牙,今日之耻,来日必将百倍奉还。“还有一个坏消息是什么……”
花海棠见他如此,更是爱不释手地捧住了顾萧的脸,拇指不住地摩挲轻抚,顾萧脸上浮现一丝不耐,拍开了她的手,花海棠倒也不恼,柔声道:“你师兄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了。”
顾萧当即从床上下来,才发现自己衣衫不整,胸口落下不少胭脂的痕迹,他瞪了花海棠一眼,花海棠看着他吃吃的笑,顾萧只觉自己自讨没趣,但他如今也没空去沐浴,只能穿好衣服,直接去了议事厅。
里面只剩了歪倒碎裂的屏风,不少近黑色的血迹糊在上面,满地狼藉,方有为见他过来,招了招手,原来顾萧不在的时候,他们已经找了副棺材,将柳成舟的尸体放了进去。
顾萧走到棺前,尸体身上仍披着他的外袍,他伸手拂开一些,尸体裸露的皮肤浮出青灰色,伸手摸着着地的位置有一些硬块,但其他部位已经发软,那张脸仍是柳成舟的模样,顾萧看得愣神,没想到柳成舟阖目睡过去的时候,倒不那么冰冷,略显凌乱的青丝柔化了他锋利的眉眼,尤其是那双刀子似的眼睛,闭上以后才发现他的睫毛分外纤长,像一把小刷子,薄削的唇微微嘟着,倒有些可爱。仿佛真的只是睡过去了,顾萧拧着眉一路摸索,脖子上有撕裂的伤口,是慕容献的折红所伤,遮掩在阴影下,倒是看不出来,他抬高了柳成舟的下巴,才发现那里已经溃烂,血沥在上面,凝成一片狰狞的图案。
这就是柳成舟的致命伤。
顾萧反复摩挲着血块,唇微微颤抖着,但想来,再多的话对着尸体也毫无意义,方有为叹了口气,拍了拍顾萧的肩膀,“盟主节哀。”
本在顾萧眼里倔强打转的泪水反倒因为方有为的安慰,破闸滚落了下来,滴在柳成舟乌黑发紫的唇上,顾萧埋下了头将柳成舟脸上的水拭净,重新拉了外袍将人盖住,吸了吸鼻子,“去找个入殓师,让他风风光光的走吧。”
“是。”
长风长老升任魔教教主,幽州城早已在魔教麾下,此时自是盛典乘兴,街上早已张灯结彩,分外热闹,苏毓、方有为各架一匹马,拉着顾萧与花海棠,顾萧扶着灵柩,看着城内喜气洋洋,愁郁满腹,兰兰叹了口气,‘主人,你的愿望,实现了吗?’
顾萧摸着黑棺,仿佛就能触到底下沉睡之人的脸。兰兰自然也知道,这已经与初始的目的相去甚远,于是又道:‘主人想复仇吗?’
顾萧怔然,‘复仇?向慕容献?还是说魔教?说到底,今天这局面,不过是自己技不如人。’
兰兰宽慰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铲除魔教,也非朝夕,主人已是武林盟主,只待培养自己的势力,定能为柳公子报仇。’
‘柳公子……’顾萧恍惚,两人还在青云派念书学剑之时,他在集市上看得世家子弟,锦衣加身,挥扇吟诗,只为搏美人一笑,便也买了一柄折扇,摇头晃脑作方步,却是半句词句不得出,柳成舟噗呲一乐,抢了他的折扇,刷地打开,扇得鬓边青丝飞舞,眸中熠熠生辉,“愿与君年少时相知相识,白头仍相爱相守,倾君一诺,至死方休。师兄,人家姐儿不想听诗,只想跟心上人过日子,你学这个文钥姐姐也不会喜欢的。”
顾萧羞恼地抢过扇子在他脑袋上重拍一记,“你小小年纪,哪去学的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
柳成舟被打也不恼,反倒是拽着他衣袖炫耀,“是爹爹买的画本里说的,爹爹还说这些个公子就知道吟诗赋词,根本不懂女儿家心思,他与娘亲就无甚风花雪月,相扶相持,也是甜蜜美满!”
顾萧被他逗得一乐,将折扇塞入他手中,“你再多学几成,倒真像那些个公子王孙,以后师兄就叫你柳小公子,你长大了就叫柳公子,柳公子心悦哪家小姐呀,师兄给你说说媒去!”
柳成舟抱住他腰杆,摇了摇头,“我只要师兄一个人就够了!”
兰兰见他失神,又不知为何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多少有些凄惨,便觉自己失言,她暗恼自己安慰不成又惹人伤心,只得唤道:‘主人,前面就出城了,山路颠簸,你可扶稳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