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冷寒,沁皮入骨,顾萧外伤虽已痊愈,但身体早被毒药侵蚀,又逢心伤,哀思不断,以致于回程路上便病倒了。身上多处伤疤也齐齐发难,风湿入骨,又痒又酸,即便他颇为忍耐也在这多重折磨下昏沉不醒,呻吟不断。
这一路又多是山路,崎岖颠簸,人烟罕至,他们甚至连找个马商雇个马车都没找着,于是一路为了躲这恼人的雨,走走停停,顾萧的病便拖得愈渐重了,苏毓也不是大夫,只能叹着气用普通的法子给他冷敷降温,顾萧每日都浑噩不清。
此时天已暗了,他们歇憩在一个破庙里,他身下垫了稍干一些的杂草,苏毓与方有为二人在一旁生火,而花海棠愁眉苦脸地甩着自己被泥沾污的衣摆,顾萧摸着自己额头上搭着的软布,眼前有些发黑,高烧让他浑身乏力,静默却存在感十足的黑棺就停在他右侧,顾萧似乎听见了一阵极其轻微的响动,他转过脸四处望着,下雨太过潮湿,苏毓和方有为两人还在费劲生火,而花海棠则倚在破庙的门边,抬头望着连绵不断的雨若有所思,这声音并不是他们发出来的,顾萧闭了闭眼睛,以为是自己幻听了,那声音却又响了一下,就在自己右侧,顾萧敏感地转过头,却因动作过猛而头晕目眩,兰兰怕他看见棺材又想起伤心往事,便呼道:‘主人,主脑修复你的身体,你也要配合休息!可别再想些有的没的了,早些时候让你不要留这一身疤,这下好了,一下雨就发痒。’
顾萧此时反应迟钝,好一会儿才应道:‘我就是觉得那儿有动静……’
‘一个破庙能有什么?不过是些老鼠罢了。’
顾萧却仍是好奇,撑起了自己身子,苏毓等人听得动静便抬起了头,此时他们终于生起了火堆,花海棠也凑过来烤火,见顾萧挣扎着想坐起来便过去扶他,顾萧还没有神志不清到敌我不分的地步,攘开了花海棠的手自己坐了起来。
方有为不解问到:“怎么了?盟主你高烧未退,先休息下吧,这边我跟苏兄轮流守夜。”
顾萧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唇,声音嘶哑,“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就在棺材里。”
方、苏二人视线交汇,便觉顾萧应是触景伤情,又增悲苦。苏毓安抚道:“这庙我们进来的时候,几乎都是空的,棺材里能有什么动静,盟主还是好好休息,养好了身体,咱们事情还多着哩。”
听了苏毓的话,顾萧并没有宽慰太多,倒是花海棠恍然大悟,“之前为了保持尸身不腐,便放了防腐的香料与半柱香,再用毒蜡封住了,普通的尸体在温度偏低的环境里确实能保存较长的时间,但是柳成舟尸体表面的毒蜡已被破坏,半柱香本就是毒药,不能见水,咱们这一路都在淋雨,保不齐已经把尸体给溶了。”
“溶了?!”顾萧猛地拔高了音量,整个人已经爬了起来,向旁边的黑棺走去,他本来就起的猛,又浑身乏力,整个人眼前一黑,还是苏毓眼疾手快扶了一把,才不至于摔倒,方有为不赞同地看了花海棠一眼,“我听说唐门的人,虽有仇千里必报,尸体怎么处理也是完全按照雇主的要求来,但听花小姐话里的意思,这好像是也不是雇主交代之事,死者为大,花小姐早知不能遇水,为何不早些相告?”
花海棠心里装着别的事情,早把这茬忘了,毕竟慕容献也没说过这尸体要注意保存,柳成舟生前怎么也是江湖上叫得上名号的剑客,当即有些过意不去,支吾着说不出话,顾萧见状,推开了苏毓的手,摸上棺盖。原本他想将柳成舟的尸首送回青云派,便只在幽州城找了入殓师收拾,也没有封死棺材,此时他扣进棺盖衔接处,咬牙施力,将棺盖掀了开来,只见原本还算体面的尸体果真开始浮肿化脓,像是充气膨胀了一般,早就面目全非,与其说是尸体,不如说是糜烂发肿的肉块,顾萧险些站不稳,而花海棠已经没有形象地扶着一旁歪倒的佛像吐了起来,惊雷劈过,冷蓝的光在一瞬间燃起又熄灭,顾萧只觉被人扼住了喉咙,已经无法言语,一种极其复杂的心绪充斥在他胸口,从不敢相信柳成舟的死开始,一切都离奇又荒诞,都说习武之人,早就把脑袋别在了裤腰带上,客死异乡也是常事,但他前二十五年的人生都太过平淡,云鹜事变仿若一场幻梦,生死之战也随着谜团渐多而变得朦胧,唯独面对这溃烂的尸首,轻易地刺破了他混沌意识里美化过的一切……夜降临了,黑得连一颗星子也无,寒雨如针,顾萧四肢发冷,竟连扶着棺材也撑不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可笑,他曾经竟然有过想要验尸的念头……
“盟主——!”
又是梦……
顾萧睁开眼睛,眼前一片白雾蒙蒙,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他感觉浑身都乏力,很是疲累,人也浑噩,一柄冰冷的剑豁开白雾,直指顾萧心口,顾萧脸色一僵,身体却无法动作,直教那一柄利剑穿心,痛彻肺腑。
握剑的人是柳成舟。
白雾散尽,剑也消融,原本是幻,是空,顾萧痛极又恼自己醒得太早,人一旦意识到这是梦,竟连回味前尘都叫奢侈了。
醒来的时候,他的脸一片冰冷,有细小的雨丝打在他脸上,他们没什么行李,顾萧身上只盖着几件堆砌起来的外衫,应是三人衣物拼凑而出,他摸了摸额头,烧竟然退了,便觉得惊奇。
‘这也是主脑的功劳吗?’
‘不是,是主人自己退烧了。’
顾萧哦了一声,撑起身子才发现自己竟是在马车内,那雨丝是从窗户上飘进来的,没想到他们竟然雇到了马车。顾萧活动了下脖子,感觉身体好了不少,便想起来看看,于是起身撩开了门帘。
……是唐奉青!
顾萧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布,他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快再见,此时唐奉青驾着马,若有所感地回过了头,令顾萧惊奇的是,唐奉青斗笠之下竟然没有戴唐门的面具,顾萧探出身子,扯住了唐奉青斗笠之下的黑纱,有些难以置信。“你疯了!唐门本就树敌众多,怎可以真面目示人!”
唐奉青见他动作危险,便勒马降低了速度,撩开了那层黑纱,将真面目展现在顾萧面前,有些无所谓道:“你之前不是要我跟你回云鹜山庄?现在我化名顾青,是你远房亲戚的儿子,喊你一声表哥跟着你谋个出路,你意下如何?”
顾萧一愣,雨渐渐停了,此时只是一些几乎看不见的细丝,他便出了马车,坐在了门边,“你不是为慕容献卖命?”
“郎君怕是忘了,唐门再劣迹斑斑也属这四家之内,虽接些杀人放火的单子,但那多是罪有应得,我献尸给慕容献,唐门已容不得我。”
顾萧还是不信,“那你在魔教总有个栖身之所。”
唐奉青索性就让速度极慢的马车停了,他有些恼,飞扬的眉更锋利了,“非要我说是放不下你,护你一程,你就心安理得了?”
顾萧被呛得有些无辜,他缩了缩被病痛折磨得清瘦不少的身子,“既然是我弟弟,怎地这般不知礼数。”
唐奉青被他逗得忍俊不禁,伸过手来摸了摸他的额头,“要不是我及时赶到,你约莫是已经到阴曹地府去排队喝孟婆汤了。烧退了,你还是进去避避风,还有三日路程就到云鹜山庄了。”
顾萧不明所以,“我们这趟不去云鹜山庄,去青云派。”
“去青云派作甚?苏毓、方有为已将你师兄的尸体送往青云派了,你去了也不过徒增烦恼。”
顾萧显然不高兴唐奉青这样自作主张,站起身要夺他马鞭掉头,唐奉青干脆翻身站在了马背上,足下轻踏,看不出用了几分力,但马儿受到了惊吓猛地狂奔起来,顾萧探了一大半身子出去,收势不稳,因着冲力猛地往后仰去,眼看就要磕在马车上,唐奉青一甩马鞭卷在他腰间将人往车厢里一送,顾萧整个人便在铺满了软毯的车厢里狼狈地滚了几圈,他锤了锤木板,技不如人无话可说,索性盘腿运力,闭目养神。
等他路上好个七七八八,再偷溜去青云派,肯定不是难事。
熟悉的热流熨过全身,有了唐奉青的疏导,他的经脉早已顺畅无阻,兰兰也高兴贺到:‘恭喜主人又一次突破极限,主脑将会重新分配主人能承受的最大限度的能量。’
他要想早日摆脱技不如人的尴尬局面,自然只能更为刻苦的修炼,顾萧灵机一动,此次回青云派,倒可以去西苑的断崖处练练第六式流踪。
兰兰还是好心提醒了一下他,‘主人身殒之地还是少去为妙。’
‘哦?为什么?’
‘因为那会让你重历死前的种种,承受不住的宿主会分裂成**的怪物,有的贪婪自私,有的嗜血好斗,有的耽于**……往往只会更加堕落,为祸一方罢了。’
这事儿听来新鲜,顾萧来了兴致,内力行了一个大周天之后便放松了身体,向兰兰问到:‘这是主脑告诉你的,还是你见过的?’
‘当然是主脑告诉我的,我除了主人,又没有别的宿主。’
顾萧点了点头,‘那你们那个主脑是怎么联系你的?’
‘就像我跟主人联系一样的,不过精神连接的时候,主脑有绝对的话语权。’
‘原来如此,那其实你也没有亲眼见过。’
‘……这种玩笑开不得,你且惜命多活几年吧。’
顾萧没回话,只是问到:‘你能探出唐奉青真正的实力吗?’
兰兰一阵无语,‘主人,要是能跟他打一架探探底还好说,但我是一个灵体,什么也摸不着,也只能和主人说说话罢了,这你要我怎么给你试探?’
顾萧沉默,还以为这系统能有点用,帮他探个底,没想到一无是处。
兰兰:‘您别忘了,我们同体,您想什么我都能感知到的……’
‘那你倒是想想法子,打又打不过,我怎么溜到青云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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