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成舟迅速将其余十八名借贷者的信息列了出来,人各有志,这些人有武林中人,自然也有朝廷的人,很多名字柳成舟是熟悉的。
比如慕容献,比如周文钥,再比如最近突然冒出来的青莲。
顾萧看到周文钥时,显然愣住了,编号019,多么的陌生。他眼睛瞪得很大,脑子里显然已经放空了。
柳成舟已经在提笔写这些借贷者的‘履历’,他瞧了一眼顾萧,笔尖不小心杵在了纸上,直接晕出一个黑点。
“她……”
柳成舟点了点头,他从来都是冷漠又寡淡的,黑点被他带进了锋利的笔划里,看不出原有的停顿,将周文钥的生平写了出来。
周文钥从出生起,过的便是众星捧月般的日子,但她的人生依然充满了苦难,她的履历都比顾萧要漂亮得多,从小磨砺,不输于阵前,早早地就知道了自己的宿命,被送去青云派明上是交流剑术,实则是与青云派未来的继承人接触,妄图产生青梅竹马的情谊。但那份情谊多年来显然只是顾萧的一厢情愿,在柳成舟没有上青云派之前,周文钥数次都想要逃离这座牢笼,顾萧从来都很清楚,周文钥很讨厌他,他一度是周文钥的噩梦,直到柳成舟来了青云派,领悟了凌霄九剑第一式开始崭露头角,她才感觉看到了光。
可人生往往就是这样,在你看到光的时候,再狠狠地打醒你,柳成舟不喜欢她,她是知道的,柳成舟总是围着顾萧转,但没关系,她跟柳成舟总归是要在一起的,她开始庆幸自己出生在玲珑教,忘记了千百个日夜里被囚在牢笼里的痛苦,一天一天的数着日子——苦难终于要到头了。
但那一切都从柳成舟的失踪而消弭了,她又落进了让她窒息的网里,她痛恨老天爷跟她开的玩笑,她明明可以飞扬跋扈,却偏偏在柳成舟面前卑微讨好,只因为她已经承受不起任何失去柳成舟的后果了。
如果时间可以一直停留在去西苑之前,周文钥也许不那么恨顾萧,她甚至偶尔还会庆幸感激顾萧的平庸,但柳成舟还是推开了她,去参加武林大会了。
顾萧从来不知道,玲珑教圣女——原来也只是头衔好听而已,周文通的确曾考虑过等顾萧提亲便将周文钥许配给他,周文钥没有一丝一毫选择的余地,她就像个商品,被周文通放在桌上随意去换取利益,甚至连武林大会都不让她参与。那座精致的牢笼来自玲珑教本身,周文钥怎么也摆脱不了,因为她从出生就注定了。连柳成舟的死讯传来,她都没有办法去为他上一炷香,她恨透了这一切,尤其是顾萧,每一次绝望,都跟顾萧沾边,他就像一个噩梦,几乎吞噬了她。
顾萧眨了眨眼睛,细密的疼痛从心口散向四肢百骸,他胸口的郁气迟迟无法抒发,他从来不知道他对周文钥造成了这样深的伤害。
而后品剑大会,周文钥逃了出来,可她的光在她眼前沉没了,变成了光怪陆离的剧本,太恶毒了,顾萧想,但他又不知道该怪谁。
周文钥与周文通生了嫌隙,应该说这道缝隙早就在了,只是当时裂开成了天堑,周文钥只身下了思寤峰,遇到了另一个借贷者。
挥霍不尽的金钱、至高无上的权力的确都额外的吸引人,但有时候,美对人也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周文钥素有天下第一美人的称号,从来都不是浪得虚名,她的刀法异常精悍,深得周文通真传,同时她的剑法又清逸灵动,是每个少年剑客梦里心仪女子的化身,很难有像柳成舟这样的人能对她的美无动于衷,所以她故事的落笔,并不叫人震惊,只是顾萧久久都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
如果说对生的渴望让顾萧抓住了机会,那周文钥,支撑她爬起来的大概只有恨了,只是她要恨的人太多了。
他突然觉得主脑的精心挑选是对的,他的确没有经历什么苦难,因为他的死本来就是被安排好的,他作为所谓的希望,只是因为除了他,他们都是恨的载体罢了。
他很快便从柳成舟写下的一堆借贷者的信息里找到了杀死周文钥的凶手——编号05,虞迟,他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个人是谁。
天字一号榜毕竟只是参加武林大会的人划出的榜单,除此之外有唐门的杀字一号榜,当然还有更多游离在榜外的风云人物。
虞迟原本是崆峒派的人,资质平平,但他很喜欢美人,最终惹上了唐门的人,经受折磨再悲惨的死去,他看了一眼,柳成舟写这些酷刑的时候,一点都没乱,字迹工整,即便该圆润的地方也成了他惯有的锋利,一气呵成,漂亮收尾,他打了个寒颤,挪开了目光。
“难怪这大半年都没怎么听到她的消息,不知道她现在如何了。”
柳成舟想起前一日在大堂喝酒时,那些人讨论起的内容,平淡道:“她回了玲珑教,周文通再次被推举成武林盟代盟主之后,周文钥便顺理成章地接手了玲珑教事务,前不久她宣布了要与虞迟大婚的消息。”
顾萧惊讶无比,“什么?!怎么可能!师妹不会做那样的事。”
柳成舟瞧了他一眼,顾萧搓了搓手,“她眼高于顶,怎么可能下嫁给侮辱她的人。”
柳成舟的声音此刻听起来是那么的刻薄和冷漠,“但虞迟是借贷者。”
顾萧揉了揉额角,他觉得他才是失忆的那个,不然又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被灌输了这样庞大而又让人难以置信的经历,他强迫自己不去想太多,可他控制不住,他看着柳成舟,干巴巴地说到:“既然她已经是借贷者,那我们总会在鸠乌山碰头的,到时候你跟她……”
“我跟她从来都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如果她要你的藏宝图,给她就是了。”
柳成舟的回答显然让顾萧安心了一些,但他随即又紧绷住身体,有些担忧道:“不能给她……他们都知道我手里的地图是真的,若是直接给师妹,她会被其他借贷者盯上的,我不能再……”
柳成舟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用想太多,一切有我。”
顾萧很想说,就是因为有你,这场面才不可控,周文钥若是恨他对他撒火,他尚且可以忍受,但若柳成舟夹杂进来,那周文钥的怒火可是会蹭蹭蹭往上涨,他哪还有活路!但他不想拂了柳成舟的好意,只好点头道:“再不济我俩总能保她一命。”
第二日一早,聂问行领着慕容献,乃至更多的人在客栈门口蓄势待发,迎接他们的新教主,顾萧跟花海棠看着这阵仗不由得往旁边缩了缩,但柳成舟不许他逃避。
聂问行心情显然极佳,看着鸵鸟一样的顾萧,开起了无伤大雅的小玩笑,“让我想想该怎么称呼你才好……教主夫人?顾盟主?或者说顾少侠?”
顾萧的脸腾起热度,身上还背着剥削了聂问行之后买的物资,他求助一般望向柳成舟,柳成舟警告地看了聂问行一眼,但这警告没有太大的意义,甚至慕容献也凑上来,先是薅了一把顾萧的头发,把他束好的头发揉得支棱了起来,又捏了捏他滚烫的脸蛋,“哦——这人皮面具的手感真不错。”没戴人皮面具的顾萧脸上已经被揉掐出了一片红印,他恶狠狠地瞪着慕容献,咬牙切齿道:“我手里有真的藏宝图,你先想想怎么拦住三家四派的人吧!”
他跟柳成舟已经没有必要再戴人皮面具了,只靠他们两人的力量,显然有些不够格,他们需要血重楼,一旦动用血重楼的力量,戴不戴人皮面具又有什么差别呢?
可慕容献就是很恶劣,恋恋不舍地捏了几把之后大手一挥,找聂问行要来了属于自己的那份藏宝图,他们就这样大刺刺地在客栈门口干这种事情。
慕容献把三份藏宝图合在一起,大概看了看,总之指引的都是鸠乌山,那块地方就那么点大,几个山坳,一片湖水,藏东西的地方并不多,他看着顾萧的地图毫不客气地评判到:“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真难想象,这就是希望。”
顾萧都有些无地自容了。
柳成舟跨上墨云,拉了顾萧一把,“走吧,若遇到唐门的人,杀无赦。”柳成舟的话并没有蕴含多少杀气,反而像谈论今天天气如何一般平和与自然,花海棠仍然忍不住发起抖来,她明白柳成舟的意思,他不会让唐门的人死得轻松的。
慕容献笑着也跨上了马,聂问行将藏宝图的有关的消息递给了他,大概有四根手指那么厚一摞,慕容献坐在马上,有力的腿一夹马腹,马儿狂奔起来,他手里的纸狂舞着四散飞出,像一场暴风雪,席卷了整个小镇,天下人很快就会知道,他血重楼,对鸠乌山的宝藏势在必得。
在一大片‘雪花’中,柳成舟骑着马带着他穿行而过,顾萧牢牢攥紧了他的衣襟,这场夺宝之争,无中生有,竟然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席卷了整个天下武林,比武林大会乃至品剑大会更热烈更狂肆,也不知道是谁在发疯。
“咻——”破空之音乍起,柳成舟猛地压低了身子,堪堪躲过暗器,捏着缰绳让墨云停了下来。长长的街道上,两侧是低矮的屋檐,如今屋顶上已经站满了好几百号人,皆覆着面具,眸子里带着同样的渴望与疯狂,手捏着机关弩,只待一声号令,便会万箭齐发,将他跟柳成舟射成筛子。
是唐门的人。
慕容献已经翻过身,背坐在马上,聂问行牵着他的马,他姿态放松又悠闲,朝着唐言吹了个口哨,“别来无恙唐宗主,还未恭贺你成为继承人。”
唐言面具下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我呸!你要谢就好好拿命来谢。”
慕容献当然没有忘了唐邢是怎么死的,但他显然不将唐门放在眼里,于是只是换了个舒服一点的姿势,将腿优雅地架了起来,踩在马臀上,交叠着,像是坐在什么名贵又舒适的地毯上,悠悠开口:“说起来我们也没什么大恩怨,唐邢死了你才能提前当上唐门门主,况且我们教主也去了鬼门关一遭,于情于理也抵了他的命了,你早早接手,倒还欠我一份大礼呢。”
唐言被他这一番强词夺理的话气得仿佛要七窍生烟了,他一把抓过身旁的人的机关弩,眯着一只眼瞄准了慕容献,毫不犹豫的瞬间按下了开关。
慕容献甚至懒得挪一下,聂问行就已经将弩箭挑开了。
“别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嘛,你又杀不了我。”慕容献气人的本领显然是有一手的,他整个人都躺在了马背上,看着漫天的‘雪花’落下,有不少人因为这阵仗瑟缩在角落,也有不少人不怕死地捡起藏宝图的消息,瞬间脸上便溢出疯狂的神色,那样子比观看劳什子武林大会要兴奋得多了,慕容献收回目光,仍旧笑着,“也许你去鸠乌山伏击,会比现在好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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